蹭,字典的一种解释为“白占便宜,触之即走”,但现实的演绎却有所不同,其中有生存的艰辛,生活的无奈,人心的善良,我所经历的那些关于“蹭”的一些小事,仔细品味,无不流露着人性的美好。
一
我小的时候算是懂事的孩子,早早就懂的分担了家里的负担。那年小升初的暑假,工委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已到手,我就急不可耐的让母亲给我借来盛冰棍儿的木箱子,去城里卖冰棍儿。
冰棍儿是通俗叫法,那时候文雅一点的已经叫“冰砖”和“雪糕”了。那是1987年,价格最低的冰棍儿卖价5分,冰里面确实含着一根小竹棍儿;也出现了一些加奶油加色素调和的,卖一毛,两毛的,包着花纸,冰里面是一个小薄木片儿,不算严格意义上的“冰‘棍’儿”了。
县城离家10里,每天起早进城。也没有固定摊位,属于“走商”。一顶草帽,一双拖鞋,一身短装,一辆破旧自行车驮着冰棍儿箱子,就是我的全部家当。卖货全靠吆喝。吆喝也不喊“冰棍儿”而是喊“大冰砖”“物探队的大冰砖”“大冰砖,一毛两个”“奶油雪糕,一毛,两毛的”!只有买冰棍儿的吆喝我才说,“卖冰棍儿的——过来”!
开始时候啥也不懂,进来的冰棍儿直接放进冰棍儿箱子里,也没有上下棉被隔热,再加上第一天不太敢张嘴吆喝,导致冰棍儿还没到中午就全化了,没有冰,只剩下棍儿了。
白居易在《卖炭翁》里说“心忧炭贱愿天寒”那时候卖冰棍儿的可是“心忧阴雨愿天热”。在那个冰箱远没有普及的年代,冰棍儿是解暑的终极利器。还有一句俗语“卖凉席的睡土炕”,卖冰棍儿的往往头顶烈日,身处火炉,披汗如雨却往往舍不得吃上一根清凉解渴的冰棍儿。
后来慢慢摸索经验,也有了自己固定的路线。进了货骑车奔西关,开始推行叫卖,街道是东西走向的,要一条街,一条巷的来回串,由村北往村南推进。然后就是过了护城河走南关,前窑、后窑村,回北东关,一路下来卖的就差不多了。有时候也到灰窑厂和工地转转,要是东家发了慈悲,就能出很大一部分货。沿途有几个厂矿自来水池是我的免费补给站,可以摘下草帽,痛痛快快地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冲个凉,然后把脚也伸过去降降温,再痛痛快快嘴对嘴喝个水饱。哪里有厕所,哪家狗乱咬人也一清二楚。任何事情都有客观规律,卖冰棍儿也一样,这脚步快了也不行,慢了也不行。太快可能客人刚刚心痒还没出门,听得叫卖声已远,就打消了念头;太慢又失去了效率。
最主要还是回头客。南关有个小女孩每次听到我的声音,必定拉她妈妈出来买上一根两毛的雪糕,她的妈妈也跟我熟了,她有一次略带惋惜的问我,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卖冰棍儿?不上学了吗?当她得知我考上工委中学,勤工俭学后,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。南关人多是菜农,每次我过来她还是照例给孩子买一根最贵的奶油雪糕,只是时常给我带上一根井拔凉水泡的黄瓜或者一个火红的西红柿。我走过那条街的时候,心思不仅仅是卖她一根奶油雪糕,赚一毛钱,也惦记蹭人家的那个凉飕飕的黄瓜或者西红柿。这件小事儿让我无比感动,几十年过去了,想必那当年的少妇也变成了白发老妪,那个吃我冰棍儿的小女孩早已是为人母亲的中年妇人,相逢肯定不相识了,但藏在心底的凉,给当年那些火热的天气降了些许温度,多年后,变成了我心底的暖!
我不知道这果蔬算不算蹭,因为我没有给人家卖的便宜些,至多是一声谢谢,触之及走。
离家10里是不可能回家吃饭的,更不可能休息。开始,中午一般就着凉水吃几个包子就对付了,中午的时间太珍贵了。还好我的三姑就在南关村,碰上了几次,她都是抻着拽着我回家吃饭。说是亲三姑,但嫁出去的早,我小时候也很少接触,除了过年三姑来看望爷爷奶奶,平时很少见面,还是有些生分。再加上我平时父母的教育也是不占别人便宜,所以没有主动去三姑家。没想到三姑是这样热心的人,三姑父是木匠,也是憨厚的人。每次蹭完饭,他们两口子总是说,明天中午还来啊,别让我们惦记,要不三姑三姑父就不高兴了。我连声诺诺,心里高兴,能坐在炕沿上吃一口热乎饭,比路边买了包子塞两口强多了。
我偶尔会把快化掉的的冰棍儿带给表弟、表妹吃。后来大约有近一半的中午饭在三姑家蹭的,现在每年过年拜年到三姑家都要提起这个往事,表弟,表妹也对我尤其亲切,那几根快化掉的冰棍儿功不可没。
我家床底下到现在还有一个装满硬币的铁盒,一部分是那个时候攒下的,作为历史的见证。
二
在唐山上大学那会儿,几乎每周都回家,来回的车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所以我们这些穷学生大都采取了“蹭票”模式。
那时候汽车票分为月票和分段计费模式,其实票价就几毛钱。唐山到滦县虽然只有100多里,确有很多趟列车可以选择,票价也就少则几元,多则十几元。拿现在的眼光来看,就是毛毛雨。可在当时观念就是能省就省,能“蹭”就“蹭”。公交售票员查票来了,假装掏兜,翻书包往外找月票,嘴里还要小声嘀咕,咦,放哪了?一般售票员可能工作也是马马虎虎,也可能是不愿意跟我们纠结,挪开步子去查下一个,这就算躲过去了。碰到有些认真地只能说月票忘带了,乖乖买票。
那时候的唐山站现在叫唐山南站,是客货两用车站,从货运站绕行几百米就能躲过检票口。同理,滦县站也有一条这样的胡同可以绕行到站台。在火车上查票不算常态,一般都可以安全到站。若是碰到查票,我的一位石家庄上学的同学告诉我一个屡试不爽的方法,那就是拿着茶杯迎着列车员走过去,给人已刚打完水,要回另一节车厢的错觉,当然神色表情要做到位,万一漏了马脚就只能乖乖补票了。
我那位石家庄的同学是“蹭票”高手,他后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身蓝色的铁路工服,再提上一个塑料编织袋篮子,放上油渍麻花的锤子,钳子做样子,假装铁路工人,蹭起来就更得心应手了。上学期间,靠着“蹭票”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,长城内外,游历了很多名胜古迹,当然景区他也是靠各种“蹭”进去的。他总说,火车多他一个,少他一个不都得跑吗?啥叫景区,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或者老祖宗留下的,凭什么他们围上墙就收钱?他还有更绝的,是“蹭吃”。他说,东北人一般很仗义,上了火车爱三一群两一伙的打牌磨蹭时间,要是打牌缺人搭讪一下可以入个伙,人多可以帮着指点出出主意。那时候大都是带吃喝上火车,到了饭点儿时候人家一般都出于礼貌谦让一下,我的这位同学就假意“恭敬不如从命”的开启了“蹭饭”模式。
三
我第一次带了行李只身来北京找工作也是“蹭票”来的。被查到,说了句“下岗工人,没钱买票”,列车员稍稍愣了一下,竟没再为难我,也没让我补票。这大概是我记得的最后一次“蹭票”。但留在偌大的北京,“蹭”的机会就更多了。
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“衣食住行”。其他的还算勉强支应,刚到北京最紧要的是住。
我是奔着我的同学来北京的,他们一个在高梁桥斜街春玲饺子馆当大堂经理,一个在一站地外的北京交通大学。当大堂经理的同学姓贾,也是下岗再就业,比我早出来两年。他和服务员当时都挤在饭店的阁楼通铺上,我来了,他请示老板后安顿我挤在他身边。当时已是初夏季节,但是饭店的热气往上蒸,加上人多,阁楼低矮,直不起腰,也觉得异常闷热。还有臭脚丫子味,油烟味,汗卤味,墙角啤酒瓶子里面几天不倒的骚尿味,混合在一起,环境可想而知。都说,“要的饭不嫌酸”,“蹭住”的当然更不能嫌脏了。有时到交大任姓同学那里,他当时已经从学校毕业,只是在学校和别人调换还有一张床铺。我两个只能挤在一张床上,一颠一倒着睡。好在我的同学都不曾嫌弃我成为累赘,也曾让我“蹭饭”填饱肚皮。他们都是我一辈子的恩人。
后来机缘巧合,做起了业务。做业务就需要满北京城的跑,办个月票,除了8字头的空调车,就可以畅行无阻了,出行就解决了。最难解决的是饮用水,尤其是在炎炎的夏日。
别看是区区不到一元一瓶的矿泉水,那时也舍不得总是花钱去买的。当时公司有饮水机,出门前可以先灌上一瓶,甚至提前一天可以在冰箱冻上一瓶冰水,就能解决一时的饮水问题。中午饭我一般都在外面吃面条,倒不是多喜欢吃面,那汤汤水水不但可以顶一阵子饥,还能耐很久的渴。那时候经常大家在一起交流经验,后来找到了最高效的补给站,那就是无处不在的银行。银行都给顾客备有饮水机,我们推门而入,直接灌上,先喝个痛快,出门前再灌满。要是银行工作人员太热情,会笑脸相迎,“请问您办理什么业务?”我们只能敷衍说取钱,然后就得到一个排队的号。那时候银行业务还没有网上办理一说,往往人满为患,大多排号要很久。喝完水,假装看看表,等不及,就“骂骂咧咧”拂袖出门去!
在我开“小面”和“大面”的那些年,基本还保留着用若干瓶子装矿泉水放在车上的习惯。
我和几位同事喜欢去麦当劳里面歇脚,冬避严寒,“蹭暖气”夏避酷暑,“蹭空调”最主要的是那里没人往外撵。偶尔要上一杯可乐待上半天。汉堡、炸鸡一般不会点,那时候这个消费对我们来说,多少还算有点奢侈。这么多年物价面条从三、两块钱涨到二十多元,翻了不知道多少倍,可麦当劳始终如一,价格基本没变。记得我那时候和同学打电话说,来北京联系我,请你吃麦当劳。可见麦当劳当时的社会地位。麦当劳卫生间还供应厕纸,这在当时算是首创。我和我的同事“方便”之余,还会“蹭”一些卫生纸回来。
大多数中午略加休息的时候,我们往往在街边阴凉处,找一躺椅,抱紧手里的包,闭眼小憩一会儿。当年我的根据地在车公庄,百万庄一带,这里是我的福地。我的第一个客户是在这里发掘出来的,交了几个知心的朋友也在这里。
我有一位任姓客户,当年在百万庄一个出版社旗下的印制部任负责人,长我五六岁,当时聊得很投机,也成为了我的一个铁杆客户。只要我到了这附近,就经常去他那里“蹭蹭空调”“蹭蹭沙发”休息一下。到现在他那部门早就裁撤了,他也调到了别的部门,生意没有了,但我们还一直有联系。他也一直关注我在江山文学的网文,每年我们都要聚上一聚!
四
在北京这么多年“蹭”的最多的当然是饭,尤其是自己开了公司以后。当年还是没有快递,网银的年代,除了送货、卸货,发票、支票都需要亲自送过去,每天就显得忙忙碌碌。不管是我去客户那里,还是上游客户来我这里,都免不了见面寒暄,留下吃饭,有时候是简简单单在食堂解决,有时候呼朋唤友在觥筹交错饭局上切磋,不是“蹭”就是“被蹭”。那些年也年轻,牙好,胃口更好,小时候吃红薯,吃玉米留下的亏空,都统统补了回来。但一定是补的太过了,后来检查说我得了“三高”。我拍着隆起的肚子,开玩笑地对外说,我岂止“三高”?我是“四高”,我媳妇儿还姓高呢!
这些年随着北京纾解非首都功能企业,我的很多客户都外迁了,形成了大北京的概念。虽然距离远了,但快递,网银的普及,却使生活生产变得更方便了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阅历的增加,我的生活、工作也开始做减法,不必要的饭局开始能推就推,酒也少饮,饮料一概不碰,年轻时不太喜欢的茶倒是天天不离手了。“蹭”与“被蹭”的日子少了很多。平时更不会计较一瓶水,一张车票了的得失了。
“蹭”也是一种日子,源于当时有限的生活条件,为了最低限度的活下去,它似乎不能简单定义为“极度抠门”,也不能随意和“小算计”画等号。现在,回想起来,心中充满感恩,感恩遇见,想对被“蹭”的人们说声“谢谢”。如今,许多城市的沿街餐厅,不营业时也开放,为行人免费提供休息、纳凉场所,很多写字楼、商厦开放洗手间,给行人提供旅途方便等等,将“蹭”变成了“分享”。国家富强了,人民生活水平发生全面改善,精神文明程度也大幅提高,生活在这样的时代,真的幸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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