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组里修了一条新路,不是通往各家各户,而是通往大伙田边的。这种新路有一个统一的新名词——机耕路,也就是耕田机收割机等农用车专门走的路。
一
昨晚下了中雨,干涸的池塘收到了半池水,池内的鱼苗,欢欣跳跃了;一直没集到水的稻田盼来了足够的水,心情舒畅了;今年的稻田不会荒芜,农人紧绷的弦,稍稍松开了。
我们这里生产条件比较差,插田的老百姓还是靠天吃饭多一些。自去年夏天以来,一直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。去年的秋收严重减产或者失收,直到今年的春种,还不能正常进行。这次,老天爷开恩想起了我们,农民抓住火候,将难得的水资源充分利用,减少浪费,揽住水,赶快耕田。周围稻田的田主人相互相邀,联系耕田机,几家同时进行耕。这样,省去了耕田机器单个运输的麻烦,既节省劳力又节省时间;再者邻里之间相互帮衬抬抬机器,在家插田的都是些劳力不太好的人,青壮劳力都到外面去捞“大”钱了;最主要的是让贵如油的水发挥到极致,哪个田里多一点,哪个田里的差点,乡里乡亲的,相互匀一下。过了今天的田间有水这个村,不知道下个店在哪里,心里没谱。
我们这里是丘陵地区,梯田形式,田小不规范,只适合小巧灵动的耕田机操作。速度对比大耕田机慢一点,但比许多年以前的耕牛要快了许多倍,百姓也知足。再说耕牛已失业,犁耙已闲置,会耕田的人也已变老。
我家里只有一块田,两亩,离家较远。挑农作物不歇肩,走田埂近路,一个来回四十多分钟。以前我家插田种地几十亩都是承包别人的。现在身体已吃不消,再说我也想通,不再那么拼死拼活,只插自己够吃的就行。“命里只有八角米,走遍天下不满升”,我以前不信这话,现在不得不信。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强求不来。发财是要有好八字的,我的八字差一点,只有七个半。
二
早饭后,耕田机还在他人田里转着,还有一块田后才轮到我家。老公早已带着工具到了田间,我用不着着急。我收拾完家里的事,穿好靴子,拿着手机听着歌,观山游水似的,很是惬意,优哉游哉,向田间慢腾腾地走去。
雨刚过的路面,湿滑的很,今天我不走那窄窄的田埂小路。这小路,左边是种了作物的田,右边悬陡的下方是淤泥深沟。我现在的腿比不得年轻时利落,讲不得大话耍不得腿功,万一不留神思绪一飞,滑偏了,折了胳膊折了腿,可就遭了。“宁走三步坦,不走一步险”,绕点就绕点,安全,我走最近修整了的宽敞大路。
十多年前,顺着山根脚下,由组民自发开出来一条通往组里田间的毛荒路,当时是为了方便车辆运输粮食运输肥料的,没有缺口,推技工车(独轮车)方便。此路到大家的田里绕了百多米,到田间干活去的人还是照样走以前常走的田埂近路。此路,平时农用车辆走不了几次。时间一长,也没人管,一些没事做的植物也知道土地的珍贵,便打起了主意,见空插针,削尖脑袋也要往这缝隙处来抢占市场,霸占先机。两边的树枝伸长了脖子,一些刺伸长了手臂,努力往对方延伸,很快便很默契地搭成了凉棚。地下的各种杂草也不甘心落后,高的矮的、胖的瘦的从两边缓步而行,直到牵手成功,相互串门聊天,打得十分火热。这条路自去年年底又重新变了样,组民下了决心将两边的杂树杂刺杂草来了一次彻底大清理,现在成了真正的机耕路。尽管还是土泥巴主导,但已经比较宽了。平时哪里有拆了房子的废弃砖瓦,见着就拉来往这路上铺好填平。今日填一米,明日填两米,只往那车轮走过的凹陷处填。现在,像三轮车、爬爬车、小四轮之类的,只要是天晴,可以放心大胆地走。就是十多吨的大卡车,要是久晴天,也可以走。不过若是长久雨天,车辆还是不去为最安全。
我今天走在这新路上,随处还是些坑坑洼洼,有车轮子碾过的小水坑。昨晚下的雨大,水坑的水还没有澄清。我的脚要稍微选择一下落处,才不会沾到什么稀泥。
尽管如此,我的心情还是非常的好,因为这是通往希望的路,证明我们这山旮旯,虽然落后于时代的脚步,但也在不断变化中,在前进的路上。
要致富先修路。修路,不是单纯修通往村民住户,还要通往农民的田间地头。
田的方向有机器的轰隆声传来,已经有一年没听到这声音了。以前怎么不觉得有这么好听呢?我的脚步变得十分轻盈,心情也有些激动,这是我们贫困乡村最有韵律的调,最有魅力的声音。或许有人要说,不就有了这条简易的机耕路吗,你没见过别处的机耕路都是水泥路面了,就你这里连入耳的声音都美啦,至于吗?也太容易满足了吧!说真的,我也说不明白,我只是觉得,我这里在变,真的在变。这里是我长期居住的地方,我高兴,我欣慰。我记得我爷爷去世的那年,他见证了乡村栽电杆后又发电。他后来病重时说:“我可以了无遗憾地死了,我有生之年居然看到了电灯,看到了漆黑的夜晚可以灯火通明。”看来,我真真得到爷爷的遗传,很容易满足。
我望望蓝天,看看白云,右侧的林间有鸟声传来,乡村的风景一直都很不错的。有山有水,有树有花,有田有地,有鸟有兽。只不过,尽管风景天天在,我却熟识到无闻。我平时有些大大咧咧,加上家里散事多,不太注重身边的风景。今天心情好,感觉周围突然换了色调,换了空气,也换了情绪,一切都是生机盎然、活力四射。看哪哪顺眼,听嘛嘛顺心,清新的空气让我舒心,芬芳的泥土让我血液沸腾,一切都很真实,让我洒脱。我走在这原生态的画中,享受着此时的高雅、奇妙,一切都是那么妙不可言,那么和谐。
其实,田里的事用不着我管太多,我只是想过去瞧一眼,看有不有需要我动动手、多多嘴的地方。我得对得住“当家婆”“喜欢管事”的头衔。
三
和煦的阳光从树的缝隙里横洒过来,透过稠密的树叶,抵达我身,也映照在田间的作物上。晚上下雨白天晴,这是庄稼有成的节奏。路旁的田里有刚出土不久的玉米苗、黄豆芽,花生秧等。嫩得出油的叶片儿微微弯曲,叶尖儿上如玻璃球样的露珠晶莹剔透。我很想下田去摘一些露珠,然后收藏起来,如果将这些小珍珠做成项链,这项链比玛蒂尔德借她闺蜜的珍珠项链会不会更漂亮?又异想天开了,那哪能?我这不也是假的吗?它是许看不许碰的,我只是个不曾修炼的凡夫俗子,没得到仙人的指点,又不能点石成金,点露为珠,哪能将露珠做成项链,这真真的虚伪成了皇帝的新装。树林里一些有名无名的鸟儿,一阵又一阵的欢快地叫着,此起彼伏,胜似天籁。他们今天开音乐会?迎合着我?有的鸟叫声清脆如水声,酣畅至极;有的叫声稚嫩娇羞,让人怜爱;有的叫声暗淡转欢快,百听不厌。我的前方不远处飞过来几只小巧的山麻雀,灰灰的麻麻的。它们只顾玩它们的,好像此路是它们的,它们俨然成了主人,我反为客了。看来它们比人活得潇洒明白,哪里都可以当家,哪里都随心所欲飘逸洒落的活。它们本就是小精灵,鬼得很。它们似乎还挑衅于我,即使我走到跟前,它们也只是昂昂头,稍微一蹦,挪挪地方,又叽叽喳喳找寻着什么,这大路上还有什么食物可以找?“早起的鸟儿有虫吃”,太阳都出来老高了,它们应该已经寻很久了吧,肚子吃饱了吗?其他鸟在田里飞来飞去,不停地啄着,也是找虫?还是啄农作物的种子?或者啄扯刚出土的作物嫩苗?它们不认识哪些是农民专门种下要想要收获的庄稼,它们只是简单地想吃想快乐地玩。像它们这样自由自在,无心无肺,不为生活奔波,不为世俗忙碌,不为利益争斗,简简单单,多好!我竟然有些羡慕它们了。
前方是个小小的下坡,坡面被昨晚的雨水冲洗得很干净。不过,今天的驮着耕田机的三轮车走过,多了车轱辘印,就有些不协调了。那三条打滑的轮子印记录了它们的痕迹。幸好坡虽陡但不长也没有弯,加上路面比较宽,师傅的开车技术还算过得去,车子到下面平路只有歪了两三个圈,很快车胎平稳没有偏离。大伙自己修的路心中有数,也就大胆前来耕田了。再说已到立夏,庄稼宜早不宜迟。我想心悸的背后肯定是希望的升起,春耕生产不能再往后拖。
四
我正东张西望走着。忽听前面有堂哥,廖弟和我老公说话的声音,且声音越来越近。只听到堂哥说:“你两个一个负责挑,一个负责填平,我来上土。”廖弟说:“这里有个土堆,土也硬,没树蔸,就取这里的土,容易。”我老公也说:“我们今天都带有工具,也难得到一起,路上好好再填补一下,今天先用锄头脑趁土湿狠些锤紧,过后再在哪里找点碎砖碎瓦来填。”听音解意,原来他们是又准备修补这条机耕路。
农民盼水眼望穿,雨洗泥路容易坏。大家的路,大家爱,见者出力都不懈怠。赤手空拳的我,没二话,加入其中。我拿出孩子时的淘气劲,用脚一边扒拉挑来的土,一边用力猛蹬。喔呵,没蹬几下,腿就没力了。泥巴的黏糊劲,跟我做的糍粑的糯米一个样,糯粘的很,紧贴靴子。靴子很快长胖,脚似千斤重,功夫不到家,很难迈动。
我老公说:“你干脆走开,别在这里碍事。”我知道他是心疼我。
廖弟说:“嫂子,你检查质量就行”。
堂哥也说:“他婶,给你个事,看看路上哪里需要多少土,反正你闲不住,赖得和(能干好)不?”。
“呵呵,这点事我都赖不和(做不来)的话,还有饭吃?”。我在青草中擦了擦脚上的泥巴,非常高兴地当起了临时指挥长。开始查看哪里要一担土,哪里要一撮箕土。
突然,田里的机器停了声,随即就听到师傅吆喝着抬机器。我随他们几人一同到了田边。刚才耕的耕田机老板自己的两块田。就近顺便的原则,现在给堂哥去耕,然后再到我田里,最后到廖弟田里。
耕田机主的老婆打着赤脚挽起裤腿,下田到她自己的田边,开始用掀板掀泥田埂——这是保水的关键一步。她是干活的能手,比我强多了,她的动作娴熟得很。我好多年没打赤脚下田了,我怕蚂蝗怕虫。非下田,我必穿长筒靴。
几人抬的抬,背的背,很是合心,机器重新安装好,摇响,耕田又开始。
我们这几人又返回到机耕路上继续修补,进行着未完成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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