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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箩筐·冬】过冬(散文)


  
时令已经到了大雪季节,山涧的流水像是被地球回收了一般,难觅踪迹,山上的树木倒还一片翠绿,但那翠绿是干巴的绿,没有雨水的浇灌,也没有雪的润泽,满山的绿便也少了几分灵气,大雪没雪的季节,庄稼地里的萝卜和番薯在晨露的浸润下,倒也能“茁壮成长”,望着一片一片的绿油油,父亲和母亲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愁苦,那是一份对这个冬天有东西吃而表现出来的恬静与坦然。
  
番薯是我们整个冬天的重要粮食,而番薯藤则是我家耕牛的越冬草料。那个时候,可以说我们全家靠番薯续命,水田有限,人口众多,每年的稻谷收成没法满足我们的用粮问题。而番薯对土地的要求不高,只要有土,不论沃不沃,把种藤栽进去后,后期注意打理,几个月后就能有收获。
  
番薯被挖开摘下后,一部分被父亲保存到番薯洞里。番薯洞是建在山上的一座地窖,地窖的特点是冬暖夏凉,也不知道是谁的发明,农村里每家每户至少有一个番薯洞,都是农民自己用草筢一点一点挖出来的。地窖里保存的番薯不会烂,能放上数个月。平时食用时,父亲会带上我或其他兄弟去地窖取,地窖较深,人下去后拿取番薯递上来时需要有个在窖外的人接住,然后再放到筐子里挑回家。
  
耐保存的番薯,解除了我们一家用粮问题的忧愁。我们家的早餐,除了这天有重大体力活要做时,家里才会在早上煮饭吃,说耐饿。其他很多时候的早餐,我们吃的都是番薯汤。早上母亲和父亲早早地起床,一人烧火,一人削番薯皮。锅里的水烧开后,恰好番薯的皮也削好了,父亲将番薯一块一块地剁进滚水中烧熟,番薯刚挖回来的那段时间,口味不够甜,我们家里备有糖精,父亲知道我们爱吃甜,他会在番薯煮熟后往锅里放点糖精,我们兄弟姐妹起床后每人盛一碗番薯汤端到门头吃,长时间的番薯吃下来,包括父亲自己,我们一家人都有反酸的胃病,时过几十年,如今将番薯当做“好东西”吃的恐怕也只有我二姐了,她还经常有去市场上买来煮番薯汤,还经常问我要不要来一点,说很甜,我说,我是吃番薯汤长大的,现在不想“忆苦思甜”了。
  
早上一顿全番薯,中饭还要来半顿番薯。半顿番薯的意思是我们在盛米饭前,父母亲要求每人先盛一碗番薯填肚,之后再盛米饭吃。不吃番薯直接吃米饭,米饭就不够吃。这个“家规”我们都遵守,不管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姐二姐,还是七八岁的弟弟妹妹,我们都很自觉地先往碗里装番薯,番薯是切片后与同大米一起下锅的,米饭煮熟时番薯在锅沿一边,容易盛取。晚餐基本不吃番薯,父亲说晚上时间长,得全吃米饭,不然夜里会饿。
  
番薯在地窖中果然容易保存,但是没经任何化学保鲜保质处置的番薯,最终没法保存很久,于是,番薯干的制作,便是解决了这个保存问题。
  

  

  
被安放在地窖的番薯,先行解决短期的食粮问题,但是更多的番薯却被用来制成番薯干。当冬天凌冽的寒风刮起,当太阳被高高挂到天空时,母亲和父亲会一天到晚的制作番薯干。父亲把一只只大大小小的番薯削皮,母亲左手护住“番薯刨”,右手拿番薯,对着刨子上的一个个金属小孔,逆着方向用力将番薯往前推进,一块番薯经过一排排的金属小孔分割,一条条番薯丝纷纷落到刨子下面的筐子里,一推到底的,便会落下一根长长的番薯干,中途因无力推进而停顿的,落下的番薯干则只有半截,母亲需求重新拿起番薯,再从头推下,一个番薯将被刨完时,有技术有水平的,最后那块薄薄的番薯片也会被很好的通过刨子上的小孔,技术不娴熟的人,会留下一块片状的番薯被扔到一边,母亲长时间的劳作后,力气小了,技术本身也不很高,结果不只是会留下一块片状的番薯被扔到一边,还经常性的将自己的手腕刨到刨子上的金属孔上,瞬间,手腕的皮被刨开了,肉也刨开了,血顿时冒了出来。母亲擦擦手,将受伤的手掌用布缠上一圈,接着拿起第二块番薯。
  
番薯被刨成条状后,还需要担去晒干,这事归我父亲负责,负责将番薯条倒上一爿爿竹制的晾晒农具上,用手扒拉开,将番薯条摊薄,一天下来,条条鲜嫩的番薯条被日晒风吹得焉巴巴得了,如果那天番薯条刨下来很多,道坦上晒不下时,会被父亲挑到山上找一片岩塔,把番薯条晒在岩塔上,晒在岩塔的番薯条,需要当天夜里去收回来,以免夜间下雨,或次日早上的露水打湿了番薯条。
  
经过几天的晾晒,番薯干制成了,条条番薯干,卷曲着,像一条条被冻僵了身子的白蚕,拿在手上,轻轻一捏,卡蹦一声脆,冬天后期的食粮问题被储藏到了谷仓里了,当番薯吃完,番薯干就接着上场了。番薯干一律被煮成番薯干汤,同样,如果哪天的番薯干汤不甜,父亲依样会往里边放糖精,此外,番薯干汤里还会放上一些碱,起到快速煮烂的效果,使番薯干汤呈现烂糊状态,吃起来口感好。
  
番薯干还分两种,一种是削皮的,另一种是不削皮的,父亲为了想让番薯最大限度的做成番薯干,能有更多的番薯干保存下来,往往会安排一部分番薯,不去皮就刨成条晒干,这也是那个岁月,为了不让自己饿死,而采用的一种无奈之举。没去皮的番薯干吃起来口感很粗,有时候还有泥沙。
  

  

  
冬天吃的主粮解决后,父母亲接着要解决用菜问题。地里被霜打得焉不拉几的菜头荫就是我们的主要用菜,在农村,菜头全身是宝。菜头也叫白萝卜,长在泥下的菜头,拔出来后,部分被像做番薯干那样做成菜头丝干,菜头丝干可以炒成菜,但是时下的菜头丝干大多被用来做麦饼的馅。母亲晚年生病那几年,指定要吃菜头丝干拌肥肉馅的麦饼,这是我唯一记住母亲喜欢吃的一样东西;个头小的菜头,会被父亲腌制,平时没菜时,可以掏几个腌菜头,切片放油翻炒,吃起来脆脆地,如果油够多,倒也算一个不错的菜。
  
菜头荫的用途就大了,它是做咸菜的材料,那些年,咸菜是我们家的主要用菜,可以这样说吧,没有咸菜,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怎么过,甚至可以说,没有咸菜,我连书都读不成。
  
菜头荫切下后,稍作晾晒,待到变软时,父亲就开始“踏咸菜”了。晚饭后,父亲端来一盏煤油灯搁在咸菜桶旁,他脱掉解放鞋,赤脚站到桶内,先往桶底铺一层菜头荫,再在上面洒上一层盐,接着便开始沿着桶沿开始一圈一圈的踩踏,待到第一层菜头荫踩实后,父亲为了赶进度,就会把我喊去。我负责将放在簸箕里的菜头荫不间断的往桶内抛,父亲将我抛进去的菜头荫一一踩实,他一边踩一边还抽着烟,烟灰掉到桶内也无暇处理。冬天的夜晚,外边寒风呼啸,父亲的鼻涕顺着鼻子直流下来,“亨”的一声,鼻涕被父亲擤到了桶外,他将两个刚刚捏过鼻子的手指往身后的门板上一捻,继续沿着桶墙开始踏起咸菜。
  
桶内的菜头荫越堆越高,我觉得好玩,簸箕里的菜头荫抛完后,也脱掉鞋子赤脚攀进菜桶,抓着父亲的裤子,跟随父亲在桶内旋转,一个不小心,就踩到了父亲的脚板上,父亲笑一笑,说“勿好高,下去吧”,我跨出了咸菜桶。
  
咸菜踩踏完毕,父亲将一个圆形的木盖盖住咸菜,再搬来石磨的上磨压在木盖上,重量不够时,父亲还会搬来一些大石头加压在石磨上。几天之后,桶内出现泡沫,再过几天,菜头荫就变成微黄,咸菜腌制成功了,这个菜便几乎常年没断了。我初中三年住校,每周日返校,都带上一杯压的死死的咸菜,这款父母亲炒制时,只在锅沿上象征性的涂上一层板油便将切碎的咸菜下锅的菜肴,伴随我整整三年时间,中间从没断过,也从没换过,从这个意义上讲,我是吃咸菜长大的。
  
有了番薯这个重要的食粮,加上咸菜这个主要的配菜,这个冬天有得吃了,虽营养不足,但总还是能吃饱的。
  

  

  
眼下,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,已经很少有人炒一整盘咸菜当菜吃了,很多人用咸菜也只有在红烧鲳鱼或者红烧目鱼时放一点,此外就是有些人喜欢在吃面条时放点咸菜以解腻;番薯也是不再被用来当作早餐食用,番薯干汤更是极少有人会吃,现在的番薯更多的只是被用来做成番薯枣,当作零食在市场上出售。
  
番薯与咸菜,这两个似乎风牛马不相及的东西,谁曾想到,早在三十年前,却是我们能够安然过冬的物质保障呢!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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