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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在笼子里的人,一有机会便想探出头,到远方去,到大处去,看一看从未到达的世界,宽一宽四肢和心情。因此有人把旅游称为放飞,还叫作越狱。
揪着暑假尾巴,让孩子从学习桌、作业本走出来,坐坐绿皮火车、动车、轮船、牛车与马背,见见没有栅栏的海,没有围墙的草原,见识一下天之广,地之阔,人之众,这样的打算并不过分,只要不心疼花钱就行。
风景从来不会变心,它们一直都等候在那里。上苍把山水花草造得这么色情,把人捏得如此好看,就是要大家互相走动、彼此喜爱的,即使蚕蛹暂时把自己装在袋子里,也是为了有朝一日破茧成蝶,畅游美景,并成为美景。
海是下凡于人间的天,用天的颜色打扮自己,始终与天相守相望,冷暖相随,心心相印。它辽阔而不荒芜,往复却不单调,用世上最大的襁褓养育五彩斑斓的鱼虾,在一波波的激情澎湃中开出洁白的花朵。
草原是陆地上的海,用海的形象铺盖红尘。只有草原的天空是圆的,挂在四面八方的云阵是静止的,无论你徒步还是骑马,向左还是向右,都会走进画里,听到风从海面捎来的歌声。
它们从来没有停止过美丽,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。
但导游妹子不是这样想的,她的眼里没有海,没有草原,没有绿和蓝的激动,有的只是船票门票、租车人头、银器珠宝,定点商场按比例回扣的红钞。她一路上绞尽脑汁、绘声绘色、滔滔不绝地讲来讲去,从故事说起,从笑话段子说起,还从善良与慈悲说起,落脚点只有一个,那就是说服一行人理解支持她的所有安排,大大方方地把钱花在她所推荐的“特别值得”的项目上,譬如乘船才能感受大海,租车才能到达草原的腹地,买民族特产便是扶贫和爱国,把开过光的玉佩带回家就能逢凶化吉,保一世平安。
餐点的伙计眼里也没有风景,甚至没有人脸,有的只是拥挤的数字。他忙乱地穿行,大声地呵斥,仿佛他是饲养员,不停地给牲畜添料早已让他焦头烂额。这班走了那班又来,即使知道一批批游客相当于印钞机的流水线,他也烦透了。
倘若你想打听一件事情,请不要走近做生意的摊位。你不买人家的东西,商贩抬抬眼皮都觉得是一种人力浪费。
大自然的美四处漫溢,人心里却空空荡荡,一无所有。按说人是老天爷最得意的创造,人是美的极致,闭月羞花,沉鱼落雁,胸怀堪比大海,境界驰骋原野。世间一切的美均为人设,人是一切美好的鉴赏者与主宰者。人心萧瑟,美就会凋零。
美一旦有价,便会成为商品,被干净与不干净的手倒买倒卖,借阅或者包养。大凡被叫作景区的地方,大凡值得你一睹芳容之处,全都名花有主,被钱袋子捂着,被明码标价进行出售。路不是白走的,水不是白喝的,美不是白看的。不知道造物主当初创世时有没有料到,他老人家留下的人间难得一片净土,全都被一张张的钞票裹挟。
然后你会发现旅游其实是一次自找的绑架,也是一场成功的减肥。当你坐在车上返程时,还会发现路边那些断茬的草地,显露出的绿植皮肤只有薄薄一层,一拃之下尽是灰白色的沙砾。美与丑陋,原来只有表里之别,只在须臾毫末之间。
旅游最突出的收获,是亲身体验到天地之大,人之渺小。离开家门,你顶多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浮尘。在近处找不到尊严,在远处未必就能获得体面。
不久之后,间隔上一年半载,你还会再度蠢蠢欲动,东山望得西山高,继续生发出远足观光的欲望。正如俗语说的,总想从自己待腻的地方,去往别人待腻的地方,这似乎源于天性,不长记性,无可更改。
因为我们生来好动,长着腿脚,寻觅和迁徙促使我们进化。山和树都没有长腿,走不到别处,但它们照样渴望长高,一心要看到更远更大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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