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东篱】救赎（散文）

一
　　
救赎，是一个生动而富含深意的词汇，在国外的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，带有宗教的神秘色彩，圣经中把耶稣为解脱世人的原罪而牺牲，称为救赎。如果按照中国文化解析“救赎”这个词，会发现这个词是一个奇妙的组合，“救”是拯救，“赎”是赎罪，也就是说，一边拯救，一边赎罪，有改过自新，重新做人的蕴意。在我看来，救赎的真正意义在于弥补过错，如山涧的一鸿清泉，洗濯心灵的尘垢污秽；似夜空的一轮皓月，照彻心空的波诡云翳，让心灵得到回归，得到净化。
　　
目前，全世界究竟有多少人正在黑暗的深渊中苦苦挣扎，需要灵魂的救赎？
　　
据统计，全世界有将近3亿人吸毒，每年因吸毒导致死亡的人数超过50万人。毒品，不仅严重危害人们的身心健康，而且还会引发很多社会问题，很多人因为吸毒导致失业、家庭破裂、甚至走上犯罪的道路，为社会的安定带来极大的隐患。
　　
除了毒品危害人们的健康，引发各种社会问题之外，还有酗酒。据世卫组织当前的统计数据，每年因酗酒导致死亡的人数大约为330万人，酗酒已经成为了人类死亡的主要因素，在美国，有三分之一的交通事故是因酗酒导致的悲剧。因此，酗酒和吸毒相似，不仅给自己带来危害，还会威胁到周围的人，带来社会的安全隐患。
　　
在网上曾经看过纪录片《救赎》，记录的是三个戒毒者疐跋的戒毒经历，在康复老师的正确引导下，这三个人开始心灵救赎，最后不仅成功戒掉了毒瘾，而且尝试寻找新的工作，开始新的生活，他们三个人还会定期回到戒毒所，鼓励那些正在戒毒的人，远离毒品，珍爱生命。他们以自己成功戒毒的经历，给予那些在毒品中挣扎的人以重获新生的希望，救赎自己的同时，也在救赎别人。
　　
和我住在同一公寓的丽莎，以前是个酗酒者，她的人生经历坎坷而曲折，充满了传奇，她不仅让自己的灵魂得到了救赎，让心灵得到回归和净化，也救赎了无数人的灵魂，她的故事深深地感染了我。
　　

　　
二
　　
丽莎虽然和我住在同一座公寓，但真正认识她，还是在今年的夏天。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，我下班回家走到楼下，远远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，正在弯腰清扫地上的垃圾，她身穿一件紫红色的外衣，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，腰弯成了一座石拱桥。一抹斜阳洒下金色的余晖，落在树上，落在地上，也落在她的身上。
　　
我不禁朝着那幅美丽的剪影走了过去，真正吸引我的，不是她光彩亮丽的外衣，也不是她窈窕高挑的身材，而是她弯腰扫地的动作和举止。因为我知道，这座城市没有专门的街道清洁工，只有无私奉献的志愿者。
　　
我走近时，她正拿着一把长长的扫帚，将地上散落的落叶和石子扫到一个小铲里，也许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了这份保洁的工作中，竟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。我生怕惊吓到她，轻轻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，她这才停下手里的活，直起身来转头看我，微笑着做出友好的回应。
　　
我这才注意到，宽大的帽檐下，是一张略带风霜的面容，看着差不多六十多岁的年纪，虽然青春不再，但依然能窥见当年的风采，她皮肤白皙，脸庞轮廓分明，一双迷人的蓝眼睛，就像熠熠发光的蓝宝石，泛着温润的光芒，感觉是那样亲切。当我向她无私奉献的精神表示感谢的时候，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，她抬起左手腕看了一眼，说道:“我这是锻炼身体呢，你看，我的计步器显示一万步了，我今天差不多走了5公里，今天的锻炼达到了预期的目标。”她的脸上呈现的是恬淡而幸福的笑容。
　　
她的言谈举止，让我想到了雷锋，虽然国度不同，但都是无私奉献，默默为人民服务，心甘情愿，不图回报，体现了助人为乐的高贵品质。
　　
通过交谈得知，她的名字叫丽莎，已经退休，先生三年前去世，她和儿子一家住在这里，她告诉我她家住在103室，有时间的话，去她家喝茶。
　　
初次遇见，丽莎便给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，我的直觉告诉我，丽莎身上，有很多闪光的特质，到底是什么？我也说不清，但我笃定，她的身上一定有着动人的故事。
　　

　　
三
　　
过了一些日子，当我下班回来，一踏入公寓的大门，就看到丽莎坐在一楼的沙发上低头读书。同样喜欢读书的我，情不自禁走到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。她抬头看到是我，把书放下，开始和我交谈。
　　
我问她读的是什么书？她把书的封面展示给我看，我一看，封面上是一个蒙着头巾的女子，有些面熟，仔细辨认，认出是特蕾莎修女，我对特蕾莎的故事还是很清楚的。她以仁爱无私闻名遐迩，创立了仁爱修女会，是1979年诺贝尔和平奖的获得者，她把一生都献给了穷人、孤儿、病人、无家可归者，以及濒临死亡的临终者，是一个悬壶济世的活菩萨。
　　
我和丽莎开始聊起特蕾莎，丽莎对特蕾莎修女无私的奉献精神以及仁慈善良的心地，给予了高度的评价。我认为，从一个人喜欢看的书，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个人的精神品质。所以我对丽莎的经历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　　
“丽莎，你退休前做什么工作？”我好奇地问。
　　
“我是一个心理辅导医师，为那些酗酒和吸毒人员做心理辅导。”丽莎回答道。
　　
“你做的工作很有意义。”我对她说。
　　
她听到我的赞誉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，像一朵盛开的花朵。
　　
但丽莎接下来的话，却出乎我的意料，让人难以置信。她说，她曾经是一个酒鬼。
　　
我想，从酒鬼到心理医生，这是多么大的转变！她是如何变成一个酒鬼？她又是如何救赎自己戒除酒瘾的？又怎么成为一名心理医生？一连串的疑问，让我心生疑窦。
　　
“丽莎，给我讲讲你的人生经历吧。”我对她的经历充满了好奇。
　　
丽莎沉默了一会儿，开始给我讲述了她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。
　　

　　
四
　　
丽莎二十二岁那年，孤身一人，从1600公里外的萨省，远离故土，来到了温哥华。初来乍到，她没有亲人，也没有朋友，刚搬来的第二天晚上，她就遭遇了一场地震。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，首先被“嘎嘎嘎”的窗户震颤的声音惊醒，待她睁开眼睛，感觉床在摇晃，天棚的灯也在摇晃，窗户不停地震颤，感觉整个房子和大地都在颤抖。她吓得缩成了一团，浑身瑟瑟发抖，吓得魂飞魄散。地震差不多持续了三十秒的时间，感觉却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　　
地震平息之后，她哭着打电话给父亲，说要回家。父亲安慰她说：“你才到那里，怎么能轻易放弃？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，挺过去就好了。”
　　
父亲的话，让她下定决心，要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生存下来。于是她开始寻找工作。凭借她上学时所学的知识，她很快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，在血液化验室做了一名化验员。她工作勤谨，再加上省吃俭用，不到两年的时间，她就买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，二十年分期付款，那是一座带有花园的别墅。她还养了猫和狗，后来还养了一只小马驹，那时候的生活状态，可以说是“春风得意马蹄疾”，过的优哉游哉，逍遥自在。朋友也渐渐多了起来。她那时候年轻，充满了青春的活力，经常和朋友聚会狂欢，一次次狂欢之后，她的酒量渐长，慢慢地，她发现，红酒和啤酒已经不能满足她了，她开始喝白酒，而且喝的度数越来越高，酒量也越来越大，最后成了一名真正的酒鬼。
　　
她的朋友越来越少，她感觉更加孤独、寂寞，她开始借酒消愁，有时候喝的酩酊大醉，第二天上班时，脑袋依然迷迷糊糊，由于酗酒，她经常迟到，在工作中也经常出错，领导给予了几次警告，但她已经深陷酗酒的泥潭中无法自拔，最后因为酗酒，被公司开除了。
　　
被开除后，她将自己与外界隔绝，每日陪伴她的，只有酒，每天醉生梦死，浑浑噩噩，直到一天，她由于还不起房贷，最后房子被银行拍卖，她失去了遮风避雨的房子，成了无家可归的人。
　　
在她落魄的时候，她的一个朋友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，把她接到了家里，并试图帮她戒除酒瘾，那段日子她感觉身心备受煎熬，对于一个酒鬼来说，戒酒并不容易，她有时候趁着朋友上班的时候，偷偷去酒坊买酒，朋友下班回到家时，闻到一身酒气的她，彻底失望了。对她说，由于酗酒，她已经失去了工作，接着又失去了房子，她还不知悔改，如果她再喝酒，连朋友也不要做了！
　　
朋友的话，让她开始反省自己，她因为酗酒，失去的太多了，不只是失去工作，失去房子，她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，胃口和肝脏经常隐隐作痛，她想，她再喝下去，不但会失去这个患难的朋友，也会因酗酒而死去。
　　
当丽莎和我说到这里，她的眼圈红了。丽莎的话，让我想起了我的二伯父，二伯父晚年因为酗酒，性情大变，脾气暴躁，经常骂人，二伯母脾气好，百般规劝，但二伯父执迷不悟，不仅伤害了亲人，而且最后因酗酒而引发了胃癌，英年早逝，令人叹惋！
　　
丽莎接着说，她开始下定决心戒酒，她要解救自己。她最后凭着顽强的意志力，终于戒掉了酒瘾。这时候，她已经三十二岁了，她想，不能无所事事，需要学点什么，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，让自己活的有意义。
　　
她经过慎重的思考，决定去做个心理咨询医师，去帮助那些酗酒和吸毒的人员，因为她切身体会到，无论是酗酒，还是吸毒，危害太大了，不仅危害身心健康，危害社会，更能摧毁一个人的幸福人生。
　　
任何时候学习都不晚。她重返学校，学习心理学。经过两年时间的努力学习，终于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心理咨询师。
　　
这些年，经过她心理辅导过的吸毒者或者酗酒者，数不胜数。她就像一阵和煦的春风，吹散了天上的一朵朵乌云，吹醒了一个个沉睡的灵魂，有很多人在她的帮助和鼓励下，成功地戒除了毒瘾和酒瘾，回归了家庭，回归了社会，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。丽莎就像一束光，闪烁着动人的光焰，救赎了无数人的灵魂。
　　

　　
五
　　
三毛说，我始终认定，爱，是人类唯一的救赎，它的力量，超越死亡。
　　
我问丽莎，在她的工作生涯中，有哪些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？即使退休后，她依然还能记忆犹新。丽莎沉思了一会儿，开始给我讲述了如下的故事。
　　
那天清晨时分，一位母亲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进来，少年面容憔悴，目光呆滞，无精打采，母亲一脸焦虑，眼神中对丽莎充满了期待。经过询问得知，少年本是一名高中生，因为结识社会上的不良青年，染上了毒瘾，从此，学习成绩一路下滑，最后被学校开除了学籍，他的母亲不想儿子就此沦落，希望丽莎能救救她的儿子，丽莎从她的眼神中，看到了伟大的母爱的圣洁的光辉，丽莎的心受到了强烈的触动，她决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这个少年。
　　
丽莎开始和男孩谈心，并把自己坎坷的经历讲给这个少年听，告诉他，浪子回头金不换，不怕犯错，就怕执迷不悟，希望他能悬崖勒马，戒掉毒瘾，重获新生。男孩说，戒毒太难了，他尝试过，感觉如万箭穿心，生不如死。丽莎又询问了他的母亲，他母亲说，看儿子戒毒时在地上打滚，痛不欲生，她实在于心不忍，所以戒毒一次次失败。
　　
丽莎对他的母亲说，现在必须家长配合才行，为了少年的前途，必须要意志坚强，否则，他一生就毁了。丽莎鼓励少年说：“你心里一定要有强烈的信念，相信自己能戒掉毒瘾，也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赎你自己的灵魂。我相信你能行！加油！”少年看着这丽莎信任的眼神，点了点头。
　　
接下来的日子，丽莎经常去少年家探望，仿佛那个少年就是自己的儿子，因为这个少年太年轻了，丽莎要尽最大的努力挽救少年，让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最后，在丽莎、少年和少年的父母的共同努力下，少年终于戒除了毒瘾，少年的父母喜极而泣。
　　
又过了几年，丽莎在超市遇到少年和他的母亲，此时的少年，举止儒雅，意气风发，和当初那个吸毒少年判若两人，有着天壤之别。少年给丽莎一个热烈的拥抱，感谢她帮他度过了人生的低谷。少年的母亲告诉丽莎，少年戒毒后，重返校园，刻苦学习，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，已经毕业，如今事业有成。
　　
丽莎看着这对母子远去的背影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
　　
丽莎又说起一位年轻的母亲，因为吸毒，连女儿也不管了，据她的姐姐说，她三岁的女儿，瘦得皮包骨，她的姐姐心疼妹妹，更心疼那个小小的外甥女，于是带着妹妹来找丽莎求助。
　　
丽莎苦口婆心劝慰这个年轻的女子，让她承担起做母亲的责任，戒掉毒瘾，给女儿一个美好的未来，并给她希望和鼓励。这位女子最后不仅成功戒掉了毒瘾，而且和丽莎还成为了好友。她的女儿如今已经上高中了，学习成绩优异，相信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。
　　
丽莎以一颗向美向善的心，让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人的灵魂得到救赎，就像《悲惨世界》里的那位仁慈的米里埃主教，以仁爱良善之心，救赎了一个个悲苦和迷茫的灵魂，包括那个苦役犯冉阿让，让这些人重获新生，对他们以后的人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
　　

　　
六
　　
莎士比亚说，希望在任何时候都是支撑生命的安全力量。
　　
我问丽莎，帮助那些吸毒者或酗酒者成功戒掉毒瘾和酒瘾的秘诀是什么？丽莎说，就是给予这些人以希望，帮助他们走出人生的低谷和迷茫。
　　
丽莎告诉我，她退休后，开始做义工，每星期二和星期四，她都会走路二十分钟，去社区帮助那些吸毒者和酗酒者，乐此不彼，每当看到那些戒除毒瘾和酒瘾的患者，她感觉特别开心，送人玫瑰，手有余香。
　　
两星期前，我下班回家时，在门口看到丽莎，和她聊了几句，她说，她和朋友将去监狱，她将要给那些犯人做演讲，给他们希望，这次去男监狱，下次去女监狱。
　　
上星期，我看到她时，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。她说，她已经办理好了手续，每个周六去女子监狱给女犯人做心理辅导。
　　
我问她，她去监狱以何种方式帮助这些犯人？她说，她会给她们集体做演讲，给予她们希望，之后，她会私下里一个个谈心，询问困扰她们内心的问题是什么，帮助她们排忧解难，帮助她们走出人生的低谷，走向光明，并鼓励她们，不要垂头丧气，不要丧失信心，即使失去一切，未来还有希望在等着她们。
　　
昨天下班时，看到丽莎，正从公寓走出来，她告诉我，她马上要去女子监狱给那些女囚犯做心理辅导，看着丽莎急匆匆的身影，让我心生敬佩和感动。我想，丽莎以一颗慈悲仁爱之心，正在救赎更多人的灵魂。
　　
我想到了戒毒所里的康复老师们，监狱里的教官们，还有那些心理医生们，每天都在默默地付出自己的努力和爱心，和丽莎一样，给予一个个正在黑暗中挣扎的灵魂以光明和希望，让这些深受苦难折磨的灵魂得到救赎，使之脱胎换骨，重获新生，化茧成蝶，回归社会，回归家庭。他们就像灵魂的摆渡者，为世界的美好与和谐不断努力着，奉献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