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东篱】一场精神和舌尖的盛宴（散文）

一
　　
认识吴先生，因琦的同学郭。郭从事茶叶生意，是天颐茶叶公司的全国总代理。该公司是云南白药集团的旗下公司，主打普洱茶，也有白茶和红茶。那年郭带客户去参观天颐公司的茶山，我和琦曾去蹭玩，从而了解到普洱茶，并爱上了普洱茶。返厦后，郭介绍我们去吴先生那里购买。从郭那里得知：吴先生是广东潮州人，来厦门已有二十年，在同安开工厂。因热爱普洱茶，故而做了天颐公司的省级代理。普洱茶当时在厦门甚至整个福建并不受欢迎，福建人喜欢岩茶和铁观音。但吴先生人脉广，认识不少做生意的广东人，他们爱喝普洱茶，也喜欢收藏，所以他的普洱茶做得风生水起。
　　
吴先生在茶博城设了店，三楼，二百多平方，装修精美，有档次，深红色的柜子，错落有致地摆满了生普、熟普、白茶、红茶，店中间摆了少许造型别致的茶具和瓷器，使得店更显高雅和不俗。
　　
吴先生和妻子晓晓热情地接待了我们。夫妻两人皆显年轻，穿着时尚，风度不凡。吴先生豪爽，健谈，风趣，对普洱茶真是痴迷，闻着茶香时，很陶醉，眼神里跳跃着光，谈到普洱茶就眉飞色舞，说他做茶不仅是为了赚钱，而是一种情感。当吴先生说到那年去茶山，看到满山的茶树，仿佛前生曾去过，今生守着普洱茶就觉得幸福时，我感动了。
　　
就这样与吴先生相识，他有空就会来我的店泡茶，并且很照顾我们的生意，帮我们介绍客户。我们喝的普洱茶也都在他那里购买，有空也会去他的店泡茶。慢慢地，他和琦成了朋友。
　　

　　
二
　　
两年后，吴先生举办了一场大型的品茶会，除了为回馈新老客户，也是为了宣传天颐公司，并且作为一种营销方式。邀请人员除吴先生的客户和朋友，还有郭的客户和朋友，福建的地基代理商，以及天颐公司的部分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，被邀请者有上百人，我和琦也在被请之列。
　　
品茶会在翔鹭大酒店举行，五星级，集食宿和商务于一体，曾接待过不少明星和商界政要，在厦门名气响亮。
　　
那是夏天的午后，一场骤雨让鹭岛变得凉爽，我和琦如时抵达。
　　
吴先生和晓晓在门口迎接客人。吴先生一身白色T恤，灰色长裤，非常潇洒。晓晓穿一身黑底红花的雪纺无袖旗袍，很美。两人站在一起，真是一对璧人。
　　
登记，签到，入厅。
　　
大厅是多功能的，可办婚宴，也可作为晚会、公司大型会议所用，相当阔大，布置得堂皇大气。靠门的右角堆满了一箱箱茶叶。十多张原木色的圆桌纵横有序地排开，桌上摆了一套套古色古香的泡茶用具，十张同色的靠背椅环绕圆桌。大厅的正前方是一个大屏幕，一个高出地面的小平台放置了一张小案几，几上有一套茶具，为茶艺表演所用。
　　
红男绿女穿梭其间，男子穿正装，或休闲装，女子皆裙装。十多个穿碧水色茶禅服的女孩走来走去，衣袂飘飘，颇有古风。她们是泡茶师。
　　
品茶会开始，人们各自找位置坐下，每桌十个人。
　　
天颐公司的宣传短片看完，茶艺表演开始。
　　
一个身穿粉色汉服的女孩款款上台，眉清目秀，纤腰如柳，手握一把长剑，准备表演剑舞。
　　
音乐响起——古琴曲《春江花月夜》。女子随音乐舞剑，起先她把剑舞得如玉带，袅娜，轻盈，柔美，柔媚，如宋朝走出的佳人。随后舞得飞快，铿锵，有力，眼神凛然，似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女，在与敌人激战。突然，女孩的速度放缓，把剑舞得如柳枝，柔软，曼妙，嘴含笑，眼含情，似在撩拨一池春水，又似在与情哥哥撒娇。她与音乐完美相融，表情随音乐而变化，或遐思，或惆怅，或期许，或欣然。在宛转悠扬的琴音中，在古韵流溢的舞蹈中，我觉得自己坠入了宋朝，漫步在苏州的园林里，看一弯残月，看满地落红，看到一个白衣书生轻摇一把折扇，伫立在亭子里吟诗……无比的曼妙，无比的惬意，多想这一刻永恒。只是所有的美好都短暂，乐曲结束，女孩舞毕，我如梦方醒。
　　
接着是茶艺。
　　
这是第二次看茶艺表演。初次在天颐公司的茶庄，因那次太疲倦，时间又晚，没有细看。这两年来，因为爱喝茶，对茶艺表演有了兴趣，所以特别期待。
　　
一曲轻柔的古筝曲响起。女孩入坐，指如兰花，在茶具间摇曳，很曼妙，很灵动。烧水，烫杯，温壶，置茶，洗茶，冲泡……井然有序，从容，优雅，富有韵味。最后女孩盈盈起身，奉茶给天颐公司的几个领导。
　　

　　
三
　　
开始品茶。
　　
每桌有一个女孩负责泡茶。给我们泡茶的女孩叫小琼，肤色略黑，微微丰腴，眉眼很俏。
　　
先是白茶。小琼告诉我们茶名叫“当年的月光”，名字诗意，撩人心魄，因在月光下采摘和制作，故而得名。
　　
小琼泡茶的姿势真好看，行云流水，让我好生羡慕。问她做泡茶师多久，她说不到一年。不由惭愧，我泡茶已两年，动作依然毛糙，不是烫到了手，就是打翻了杯盖，决定回去好好练习。小琼把泡好的茶端至每个人面前。白茶色泽淡雅，有月光的柔，香气清新，口感清淡。我对清淡的口味不算热爱，但喜欢“当年的月光”这个名字，欣然品之，似喝下了一抹月光，又似跌入春天的草丛间，有淡淡的月光洒下，有小虫子在啁啾，心清目明。
　　
换茶。收杯，洗壶，洗杯，小琼不疾不徐。换的是滇红茶。小琼说，英国人青睐红茶，用红茶配点心是英国人的一种传统。滇红茶，在红茶里颇有名气。我平日红茶喝得不多，只觉滋味寡淡。抿了一口，让给了琦。琦是闽南人。闽南人对茶一往情深，家家有茶具，没事就泡茶。有些闽南人一早起来，不吃早餐，先喝茶；有些人可以不吃饭，但一定要喝茶。茶是他们的情结，是生活，是生命的一部分。琦也曾有一早喝茶的习惯，苦苦劝之，才改了。空腹喝茶伤胃，琦肠胃不好，想来与多年空腹喝茶有关。
　　
接下来的熟普，很熟悉。没有爱上生普前，喝了两年熟普，其实也不是多么喜欢，只因熟普的减肥功效。记得那年陡然丰腴，想尽法子减肥。节食，痛苦，美食的诱惑无法抵挡。运动，太累，我怕累。得知熟普能减肥后，拼命地喝，从早喝到晚，半年后瘦了六斤，大喜，从此情定熟普，此后心安理得地大吃大嚼，而不用担心会胖，熟普，多么地美好。喝的这款熟普，名字很雅，叫“如故”。如故，如故，如见故人，让人欢喜而亲切，想起一句诗“与君初相见，犹如故人归”。熟普，就是我的故人，我的知己。
　　
终于泡到最爱的生普，满心欢喜。不知为何那么迷恋生普。之前，喝过龙井，铁观音，台湾高山茶，肉桂，水仙，正山小种，熟普，都不动心。可味蕾遇见生普后，简直神魂颠倒，仿佛前生与他见过。那是我喜欢的味道，鲜爽，清苦，有内敛而张扬的香，太迷人了，那种味道霸占了我的舌尖，而且生普也有消脂之效，从此为之痴狂。
　　
喝了几种生普——初见，大小乔，桃园三结义，都是茶名。天颐公司的普洱茶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——陶然，有朋，同舟，比邻，知己……文化气息浓郁，从中窥视到创立者的文化风度和古典情怀。“初见”，这个名字很美。“人生若只如初见，何事秋风悲画扇”。纳兰想要表达的含义不想深知，我只按自己的感觉去理解，去延伸
　　
——人与人之间，初见最美，最好，最浪漫。因为那时彼此不了解，看不到对方的缺点，看到的是最完美的对方，朦胧，神秘，让人有无限的想象空间，感觉自然美妙。男女之间若永远停在初见阶段，就没有怨，没有苦，没有爱恨情仇，这算不算是一种理想的境界。每次喝“初见”，总会思绪如蝶，情感如潮，都是初见招惹的。
　　
“初见”虽美，口感却涩，很苦，并不受人欢迎。邻座一个女孩，和她父亲江先生一起来的。喝了一口“初见”，对我悄悄说，这茶真苦，好难喝。我含笑不语。她在蜜罐里长大，又如此年轻，还没有经历过人世的挫折，哪里吃得了苦呢，自然对“初见”难以接受。
　　
另一位魏总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，开物流公司的，是郭的朋友，也是琦的朋友。他来自农村，文化不高，初到厦门在一家工厂做保安，后来自己创业，做物流，从一辆货车开始做，如今已拥有十几辆货车。其间吃过很多苦，经历过万千磨难。每次来我店小坐，指名要“初见”。“初见”价格便宜，我们很少泡给客人喝，他却爱喝得要命。他说就喜欢那种苦，就像生活的味道。也许只有历尽沧桑的人才能接受“初见”。
　　
每次泡“初见”，我会刻意多放点，喝到嘴里，惊人的烈，刻骨铭心的苦，我要的就是这种味道，苦得天翻地覆才好。当适应了如此浓烈的苦，其它的苦又有何惧。自恋上“初见”，喜欢上所有的苦味食品——苦瓜，苦笋，苦菜……别人难以下咽，我却吃得津津有味。
　　
边喝边想着为何叫“初见”，就是要让你一见难忘，一喝之间，不是爱就是恨，有一见定生死的快意恩仇，这就是“初见”的魅力和个性。
　　
“大小乔”和“三国演义”是古树茶，长在云南的高山上，有上百年了。临沧茶山茶树茂密，清幽静谧，有不少古树茶，少则几十年，多则几百年，人入其间，一呼一吸间都是草木的气息。那里的每一棵古树茶都有着自己的味道和气场，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命气息和生命密码。我不解为何把大小乔两个三国时期的美人作为一款茶的名字，难道是古树像美人？问小琼，她说，一则“大小乔”来自两棵古树茶，彼此相邻，一个高些，一个矮些，特别秀美，像两个亭亭玉立的女子；二则是制作者在制成茶饼时，把两种茶做成一大一小的茶饼，包装在一起；再就是“大小乔”的茶汤明艳，色泽淡雅，很漂亮；最后就是“大小乔”有余韵，故而有了这个名字。仔细观看茶汤，果然如小琼所说。只是“韵”不好理解，如何品出，不好意思再问。我想除了经验，还要靠悟性和灵性。“韵”这个字好美，让人有了无限优美的想象。古诗词最讲韵味。夸一个女人有韵味，比夸她漂亮还开心呢。我猜测：韵，定是“大小乔”的灵魂。
　　

　　
四
　　
喝茶的过程，大家轻声细语，所以虽然人多，却不喧哗。大家都是爱茶之人，都在用心品茶。懂茶之人知道,喝茶，讲究氛围，安静很重要，这不是矫情，而是对茶的敬重。古人喝茶，很讲究，爱在山间，竹林间，花前，雪夜，月下饮茶，有的辅以丝竹之声，有的以歌舞相伴，还讲茶禅一味，这是情调，是情趣，更是对茶的礼遇。
　　
最后以“复兴号”收尾，茶名特别，像一艘船的名字，让人想起一部电影《泰坦尼克号》，影名也是船名。复兴号是生普，百年古树茶，滋味不俗，浓烈适度，回甘持久。最特别的是：茶水入口，有跌宕之感，仿佛有无数个茶分子在舌尖上跳跃着，颤抖着，让人惊喜，让人激动。很多人喝了此茶，情绪难以平静，很兴奋，赞叹不已。尤其是魏总，他是一个心性纯真之人，喜怒哀乐喜形于色，尝了一口“复兴号”，忍不住大叫一声“好”，那一声“好”，有气吞山河的气势，带着豪情与霸气，惹得不少人看他，他不好意思，呵呵一笑。
　　
泡“复兴号”有讲究，必须是农夫山泉，换了别的水，就没有如此惊艳的味道。“复兴号”只能与农夫山泉碰撞出激情的火花，可谓一款特立独行的茶，他是带着自己的个性和风度而来的，今生只为了寻觅农夫山泉而来。没有农夫山泉，他会寂寞，会孤独，会沦为平常。“复兴号”与农夫山泉，是一场奇妙的遇见，一场浪漫的遇见，更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遇见。就像千万人中一对男女的相遇，前世相约，今生相守，只认定彼此，再不会爱上他人，这是缘分，是深情，更是执念。“复兴号”是一款让人感动的茶。
　　
纵观整个泡茶顺序：由淡渐厚，由清新而浓烈，由平和变激荡，多像生命的过程——年少纯真，如“当年的月光”，一派清新；青年张扬，如“初见”；到了中年，老练了，成熟了，就如这款“复兴号”，滋味深厚，炉火纯青。
　　
此时接近黄昏，吴先生请大家留下晚餐。茶具收去，空气依然充溢着茶香。酒菜摆上，酒香、菜香与茶香彼此交融，在大厅里袅袅地飘，然后溜出窗外，在城市的上空晃荡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