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箩筐】我的“泥腿子”老师（散文）

一
　　
曹瑞坤老师，在老家好多人眼里，是出了名的“泥腿子”老师。提到这个绰号的来历，还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次撤点并校说起。
　　
那时全大队有十多个自然村，不管规模大小，几乎每个村都有一所小学。曹老师就在我们村小教书，从我上小学第一天开始到三年级结束，他一直担任我的班主任兼语文、数学老师。
　　
有一年麦收后，上级突然要求全大队只保留三所小学，其它的要全部撤掉，我们村小在不久的将来也将不复存在。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，犹如晴天霹雳，让家长们猝不及防，惊慌失措。那时我刚上完一年级，要是撤掉村小，下学期我将不得不到离家七八里外的大队小学去读书。
　　
当时在村小任教的唯一一个民办教师曹瑞坤听到此消息，忧心忡忡，寝食难安。因为这样一来，村里孩子上学路途遥远且不方便，几个高年级同学甚至面临辍学问题。我兄弟姐妹八个，我最小。父亲当时在外乡教书，如果我们的村小撤掉了，我可能会跟父亲到外乡学校去上学，但哥哥呢？还有我们的大院的三四个学生（他们都是父亲的亲侄子和侄女），他们又该怎么办？放眼全村可是整整20多名学生呢。
　　
上级领导把这个撤点并校的任务交给了曹老师，他很犯愁，因为他从小就体会到缺少文化教育的苦。我们村离大队主校最远，道路崎岖难走。 我们村小是上世纪60年代修建的。学校几经“挪窝”，最后由村里人共同筹资800元，建起了三间大瓦房。一块黑板，一张旧讲桌，学生上学自带桌凳，这就是我们求知的地方，也是我们心目中最美的学校。
　　
那时民师的工资普遍很低，有时一年半载也发不了一回工资，但这对教育满怀深情的曹老师来说并不算什么。曹老师上课幽默风趣，富有磁性，同学们非常喜欢听他讲课。复式教学班有个好处，就是在同一个教室，一年级没有学会的汉语拼音知识，可以跟着二年级学，以此类推。曹老师管理班级很有艺术，它能同时让我们四个年级的学习井然有序，而且上课不拿教鞭。他每次上罢四年级课，接着给三年级学生上课，这时总有一个年级的学生在教室外读书，其它年级写字或做算术作业，如此循环。他讲课语言简练、生动紧凑，从不拖泥带水，紧紧抓住教学要点。所以这所村小虽是他一个人独舞，但我们考试成绩每次在全乡名列前茅。当上级再次派人来督促撤校时，我们流下了伤心的泪水。
　　

　　
二
　　
学校风风雨雨走过30多载，曾有多位民师在这里执教，最终是曹老师坚持留了下来。他对每个学生倾注了全部热情和心血，对学校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感，撤校对他来说，打击无疑是巨大的。但他心理明白，撤校也是一种优选，起码学生可以享受更优质的教育资源，包括更好的师资力量和更先进的教学设施。可这个决定会无形中增加村里学生上学的困难，路途远，花费高，很多家庭负担不起，望而却步，只能选择让孩子辍学。
　　
为这事，曹老师曾多次跑去与领导沟通，希望能网开一面保留这所学校，但领导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，好说歹说死活就是不答应。无奈之下曹老师横下一条心，开始为村民请命，他要坚持留下这个学校，哪怕上边不给发工资也要保住这个村小！
　　
当时的村民都为曹老师担心，这毕竟会涉及他的身家性命。有人开始私下议论，说曹老师可能是一时赌气，毕竟他的细胳膊拧不过领导大腿，或许是做做样子吧。
　　
一个月后，又到了开学的日子。8月10日那天，天公不作美，下起了雨。但曹老师早早来到学校，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，然后黑板上写字。他写字一笔一划，工整漂亮，我们平时会悄悄模仿。他把前后黑板都写满了字，但没有看到几个学生来校，他又开始擦黑板写字。整整一上午他都在等学生来上学。可能是雨太大缘故，也可能是家长们举棋不定。但不管什么情况，都得问清楚。曹老师头顶一块塑料布，拄着棍挨家挨户询问，做动员，希望家长带孩子们去学校。其实村里人不是不想让孩子们去学校报名，而是不忍心这样一位好老师为了别人孩子上学一事丢了饭碗。但曹老师反复强调，这不是他一时的冲动。那一天他挽着裤管，翻沟过坎，不管走进谁家里，衣服都拖泥带水，让人深受感动。
　　
他的执着没有付之东流，所有学生重新回校园，一个都没少。那年，全大队只有两个村小保留下来，我们村小便是其中之一。
　　
曹老师的”泥腿子”的绰号，是我当老师后听学校的老校长在无意中说出的，那时他也负责撤校工作。乡上领导在大量的明查暗访之后说，没想到这小山村的“泥腿子”老师有责任，有担当，很敬业。
　　
开始回村教书让我很不适应，也有些不甘心。因为和我一起分配回来的人，除了我之外，他们都想办法调到初中去任教了。这让我的情绪非常沮丧，而更为失望的是，我又被校长以年富力强为由，包班教学校成绩最差的班——五年级毕业班。这对我来说，压力不是空前的大，而是一种极限挑战。曹老师很理解我的心情，便不断安慰我，让我直面现实。“既来之则安之”，还要不忘初心，用爱心和责任感去教好每一名学生。他还说是金子迟早要发光的，无论走到哪里，我们都要干好本职工作，这样才能赢得大家的尊重。教书是个良心活，学生的事耽误不得。这番谈话，让我一颗浮躁的心渐渐趋于平静。
　　
如何管理好一个大于50人的班级，且要教学效果显著，是我急需解决的问题。曹老师教学经验丰富，有一套通用的办法。对如何做好班级管理，如何抓住教学的要领，上课如何抓住学生的注意力等等。他的通用办法就是要先与学生打成一片，深入了解每一个学生，时刻抓住了学生的心，这样学生才会按照老师的要求去做。上语文课要学生多读多背多写，然后精讲。如果书没有读透，任老师怎么努力也是瞎折腾，改变不了现状。
　　

　　
三
　　
在曹老师的沐浴下，我终于卸下思想包袱，全心全意投入到教学中。一有空我便和学生谈心，把备学生当做上课的一个抓手。一段时间过后，我惊喜地发现只要能和学生真诚相处，心与心无距离，让他们融入被赏识、被关爱的氛围中，学生就能全身心进入学习状态。曹老师的教诲让我绝处逢生。那年领导眼中最差的班，期末考试学习成绩成了全乡联考第一。自此，我不再怨天尤人，心中对未来充满信心。由于曹老师是完小毕业，一心投身教育而耽误了拿文凭的机会，又因为他为人正直，不屑于投机取巧，所以他的转正问题迟迟没有得到解决，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工作热情。
　　
我和曹老师一起去学校，一起回家。有了摩托车后，我经常带他回家。有时回家走到半路，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路边的草丛里取出镰刀，开始给牛割草，就像他说的：回家不割一捆草.，牛儿吃什么？他用勤劳和责任担当，养活着一家人。用脚丈量着农村每一条沟沟坎坎，也是他走过的人生之路。他的行为也激发了我对学生，对土地，对农村的热爱。
　　
山里的天气往往是隔犁沟下雨，我们开学时，学校给学生备有少量挡雨的编织袋，但他们往往会忘记带雨伞。每当放学时遇上了大雨，曹老师就会把自己的雨伞让给班里距校最远的同学，自己披上了用编织袋做成的雨披。看到这种情况，我也悄悄把我的雨伞给了急需学生。从曹老师身上，我学到了一种金钱难以买到的东西，那就是发自内心对学生的关爱。
　　
 后来，我也有幸获得了“泥腿子”老师的绰号，这个绰号虽然土里土气，但在我看来，它是对我多年扎根山村教育的一种肯定，一种正能量的鞭策。这个绰号接地气，充满生机，让我始终不忘初心，牢记教书育人的神圣职责。
　　
 星转斗移，时光匆匆，曹老师最终转正，正常退休。退休后他没有闲着，而是做起了村里文化公益事业，过得充实而有意义。每次回村里，我都会抽空到曹老师家坐坐，聊天谈心，总有说不完的话题。谁让我们都是“泥腿子”教师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