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过去,老家人们把解手的地方称为“茅厮”。那时,因落后贫穷,家家户户的茅厮简单鄙陋,内外蚊虫乱舞,臭气熏天,让人吃尽了不少苦头。
记得我家茅厮在住房门口坎下的左边,位于猪牛圈背后,下三步石梯,走过一小段狭窄无光的小巷道就到了。热天进去解手时,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、尖嘴蚊“嗡嗡嗡……”叫着,像一驾驾“战斗机”一样,围着你狂轰滥炸。蹲在粪坑边不久,尖嘴蚊就会在你屁股上留下一些小疙瘩,奇痒难受。小时候,我怕蚊子叮咬,经常哭闹着不去厕所解手。性格温和的父亲就用棕树叶给我制了一把扇子,叫我入厕时带着,用它驱打蚊子。
大哥结婚后,家里添人进口,房子不够住,只好把猪牛圈拆了,修成了两层楼的木架厢房。从那以后,就闻不到臭气了,蚊虫也少了许多。由于我家位于寨子中间,周边没地修猪牛圈及厕所。正当父母亲为这事焦急万分时,住在我家不远的汪立伦来到我家,说父亲在饿饭年间,把自己舍不得吃的一袋粮食送给了他家,帮他家度过了难关。这个情义他记着呢,愿将他家门前一块二十多平方米的空地送给我家修猪牛圈。
那块地在我家房子的左面,离家七八十米远,在隔壁堂哥家的猪圈旁边,恰好适宜修建猪牛圈,父亲之前曾有过打算,但仔细考虑一番后,认为汪立伦家孩子多,今后孩子们长大后要扩建房子,就没好开口。听汪立能这样一说,父亲不胜感激,立马提出用家里一块自留地和他家调换。可汪立伦说,他们全家都商量好了,叫父亲不要推辞了。说完就要离开。父亲赶忙拉着他的手,好说歹说,汪立伦最终同意了父亲的想法。
家里将猪牛圈修好后,父亲在猪牛圈后面的掏粪口旁留下一个不足两平方米的空间,上面压上两块厚厚的木板,木板上刻上一个篮球般大的圆洞,下面是圈舍粪坑,靠外两边用木板遮挡,内侧一面与猪圈的栏板共壁,入口处做了一扇简易木门。这个厕所虽然比原来的那个敞亮多了,可离住房太远,再加上晚上没有电灯,解手一点也不方便。没办法,父亲只好在房后的杂物间放一只粪桶,方便家里人夜间解手。
记得有一年夏收季节,烈日当空,天气闷热,一位省城里的远亲带着他四岁多的小儿子来我家。小孩子玩了一会儿,想解手,就问厕所在哪儿。那年代,父亲出门少,不知厕所是啥东西,还以为小孩儿想拿铁锁拆着玩,就赶忙去拿一把铁锁过来说,“刚好有一把新铁锁,前几天赶场卖来锁牛圈门的,你拿去玩吧。”
这位亲戚听了父亲的话,再看看他手里拿的小铁锁,哭笑不得。他前些年来过,知道这里称厕所叫茅厮。父亲弄明白后,赶快带小儿子去茅厮解手。小孩进厕所后,被一只只尖嘴蚊包围,屁股被叮咬,奇痒无比。这孩子匆忙解完,心想赶快离开,一看厕所里没纸,就伸手去摘厕所门前的活麻叶擦屁股,瞬间手被刺伤,痛得不得了,随即大声哭闹。亲戚和父亲听到哭叫声,赶忙跑去一看,小孩儿嫩嫩的小手被活麻刺得通红。父亲好生后悔,前几天本来打算割掉那些活麻的,谁知一忙就忘了。父亲急忙找来一种消炎止痛的野草,用手搓细,给他擦手。还好,这小单方挺管用,不一会儿,小孩儿手上的疙瘩就消下去了。
无独有偶,这件事发生后不久,家里请来一位叫罗常亮的棉花匠来家里弹被子,准备给大姐做嫁妆。父亲安排他住在厢房楼上,谁知那晚弹完棉被后,罗常亮睡昏头了,不小心尿在床上。罗常亮睡醒后一摸,床单是湿的,心里明白是自己干了“好事”, 想到明天一旦被主人家发现后,这丑丢大了。于是,立马起床,悄悄扛起工具,逃之夭夭了。
第二天早上,父母见罗师傅迟迟不下楼,以为他这几天加班加点弹棉花,累了想多休息一下,就没在意。做好早饭后,父亲站在坎子上叫罗师傅吃饭,叫了几声,没有回应,父亲急了,上楼开门一看,人去楼空,不见罗师傅踪影。父亲心想,奇怪了,工钱都没付,他怎么就走了。这时,父亲突然闻到一股尿骚味,揭开被子一看,恍然大悟。母亲心地善良,知道这件事后,一点怨言也没有,认为罗师傅半夜逃走,是因为家里住房与厕所离得太远。随后叫父亲抽空把工钱送去他家。
二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老家寨里流行痢疾病。最初是一户人家的小孩儿突然喊肚子痛,开始拉肚子,随后小孩儿父母和左邻右舍一个接一个,一户连一户出现了同样的症状。身为队长的父亲看到大家痛苦不堪的样子,心急如焚,赶忙跑去乡里反映这事。乡领导随急向县里报告了这一情况,县里立马派人到村子里调查了解。经实地查看,痢疾传染源是因为寨里农户住房与牲畜圈舍及厕所距离太近,污水横流,臭气熏天,空气被污染造成的。
事件发生后,上级政府及时派出干部和医务人员联合组成工作组进入寨中,用酒精对寨内寨外进行灭菌消刹,对垃圾粪便进行全面清理。然后又逐家逐户上门做工作,要求大家对厕所,圈舍进行维修改造,防止污水流出来,对圈舍取粪口要封存好,定期喷施杀虫灭蚊药。要求对裸露的厕所口用木板遮盖,厕所内外时常保持干净。
工作组负责人要求父亲起好带头作用,父亲拍胸脯做了保证。这时恰逢隔壁三叔家在寨子外修好房子,一家人搬去新房居住了。父亲立马用部分自留地把三叔家住房地换了过来,请人在房子靠右的地方,用水泥砖单独修了一间七八平方米的小平房,隔成两小间,将男女厕所分开。每间用水泥修一个便槽,便槽下再修一个小池,与畜便坑相连。在房顶上修了一个蓄水池,方便冲洗厕所。
在乡供销社上班的大哥早有新建一间厕所的想法,怕父母不同意,就没敢提出来。这次听到家里新修了厕所,非常高兴,心想不做则罢,要做就做好。随后自掏腰包,购买了瓷砖、水泥和便池等运回家中,请泥水匠到家里把便池安装好,把地面墙壁全贴上了白色瓷砖,从里到外把厕所修饰了一番,让其变得既干净又美观。打那以后,家里算是有了像模像样的厕所。
村里人们听说后,纷纷跑来观看。看过后,犹如大路边打草鞋——有人说长,有人说短。有的人头摇得像泼浪鼓一般,说他们也想这样做,可手长衣袖短,心有余而力不足。有的又说,现今这状况,人畜饮水都困难,哪有多余的水冲厕所,真是半夜想起歌来唱。再说时间长了,没水冲洗,还不是米汤泡饭——还原。甚而还有的说我家想过城里人那样的生活,是贵州骡子学马叫——装得不像。
其实,父亲不在乎大伙说东道西,他心里焦急的是寨里的环境卫生未能得到彻底改变,其主要原因是用水问题没解决。于是,他多次找到县、乡有关部门,申请把河边一处山泉水抽上来,以便解决村民用水问题。可那时上级财力困难,这件事未能得到落实。一直以来,这事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,他从未放弃。一有时间,就去找上级政府及主管部门,请求尽快解决。
三
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,上级政府终于同意帮老家人们解决饮水难的问题。他们派人安装饮水管道到一家一户,修了抽水房,安装上了抽水机,在寨子后面修建了大型蓄水池,让全寨人饮上了自来水。用水问题得到解决后,村里许多人家也像我家一样,对厕所进行了改造,全寨环境卫生逐步变好,寨容寨貌有了较大改观。
近年来,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又宽又平的公路修到了寨里,生活富裕的老家人更加注重厕所建设。寨里外出务工的李二生、张强强、田小贵等赚到钱后,纷纷回到老家,建起了一栋栋水泥楼房,像城里人那样把卫生间建在住房里,在卫生间安上了热水器,上厕所、洗澡、洗脸、刷牙什么的全在卫生间里解决,让家里人们像城里的人一样,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。
逐景生情,田小贵住上新房后,回想起了过去亲身经历的辛酸往事。那年,田小贵二十二岁,母亲看他聪明厚道,做事实在,长得高大结实,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。那姑娘是母亲一个远方亲戚家的,长得眉清目秀,乖巧伶俐。田小贵见到后,喜欢不得了。可那姑娘到他家后,见他家住着土墙房,家里一贫如洗。去上厕所时,臭气熏人,蚊虫乱飞,赶忙用手捏着鼻子,跑了出来,说啥也不同意这门亲事。从此,田小贵做梦都想住上新房,想让解手的地方变个模样。现今,党的富民政策让他终于梦想成真。
2020年,上级政府又一次开展了“厕所革命”,家家户户的厕所都安上了便于拆卸的便池和冲厕水箱,墙壁上贴了瓷砖。解手后,用手一摁抽水箱开关,便池被冲得干干净净。寨里八十二岁的吴老伯笑得嘴都合不拢,说做梦也没想到,这拉屎拉尿的地方修得这么好,既没蚊虫,又没臭气,清清爽爽。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,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。
星转斗移,时过境迁,几十年过去了,老家除了一些老人还把厕所叫茅厮外,人们都称解手的地方叫卫生间了,卫生间功能设施更加完善。家家户户住上了小洋楼,卫生间变得干干净净,美观适用。过去又脏又臭的茅厮己成为过往云烟,一去不再复返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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