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箩筐】花椒树下（散文）

“妈妈家的花椒该摘了，她腿疼一个人摘太慢，明天咱们一块儿去帮忙吧！”晚上睡觉前妻子对我说。
　　
夜里9点多睡下，希望早点儿睡着，毕竟摘花椒这活可不轻松，得养足精神才好。可就是睡不着，加上天气闷热，屋子里的小电扇歪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转来转去，发出“滋啦滋啦”的声音，好像也因为长时间超劳动早已不堪重负，我闭上眼睛，记忆的碎片霎时间连缀起来，去年摘花椒时的一幕幕，又浮现在眼前。
　　
花椒地里，那毒辣辣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的大太阳，那密布于花椒树身和枝杈的尖刺，那盘桓于眼前，脑后，脖颈，腿间挥之不去的蚊虫。那衣衫被汗水浸透后黏糊糊粘在前胸后背上，让人感到极不舒服。那冷不丁手指被刺破让人为之一惊的刺痛感。过电影似的在我眼前闪现。强迫自己不要想，就是做不到。兴奋的脑细胞和蒙眬睡意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，就这样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翻去，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　　
早上睡意正浓时，给闹铃声惊醒，马上起床，胡乱吃了一点，急急忙忙就往妻子娘家方向赶去。摘花椒这个活儿，要趁早去干，天不太热，能干出活儿还少受累。到丈母娘家不能耽搁时间，我们几个人直接戴上草帽，手套，挎着篮子，就朝花椒地走去。
　　
今年的花椒价格比往年低了许多，只有去年价格的三分之二，椒农们叫苦连天。可既然种下了也没有办法，必须把它摘了卖掉换成钱。接下来孩子们马上要开学了，又得忙着秋收，还要为耕种冬小麦做准备，要犁旱地，买化肥，买农药，买种子，用机器播种哪一样都需要钱。在土里刨食吃的农民，处于社会金字塔的最底层，为了生存，为了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几乎没有什么选择余地。眼前的一切不禁让我们想起来课本上叶圣陶先生的《多收了三五斗》，“丰收成灾”，这种伤农、贱农、害农的事情时有发生。
　　
我们到达地里，你放下篮子就采摘起来，今年的花椒长势喜人，一束束一簇簇簇像红色的珍珠一样，镶嵌于繁茂的枝叶间。这可不是什么“枝间新绿一重重，小蕾深藏数点红”，而是如片片红云悬浮于树冠之上，远远望去煞是喜人。有的花椒甚至连树叶都很少有，鲜红的花椒挂满了所有的枝杈，让人心生欢喜。花椒长成这样可是不容易，期间椒农可是很付出一番血汗的。开春就要拉枝，修剪，施肥，还要除草，打药，花椒最怕生虫，特别是蚜虫,因为它的繁殖速度惊人,打药的时候要重打、勤打,关键时候一周甚至要打2~3次，如果药打得不及时，不仅造成减产，还会产生黑霉病，这样辛苦不说，收花椒的还不想要， 极力地往下压价格。椒农付出的辛劳与生活的不易，由此可见一斑。
　　
我非常赞同这样的说法：干采摘这活儿，男同志天生就不占优势。同样是手不停地摘花椒，同样的时间，同一棵花椒树。我摘的速度就是赶不上妻子和其他女的。明知道摘花椒这样的活儿不能着急，虽说他们也不会笑话我一个大男人，但看着忙碌了大半天，人家摘了半篮子，我只摘了一篮子底，自己就会觉得手笨，心里自然就着急，不甘示弱就想逞强。稍不留心就会被花椒刺扎一下。让我时刻保持头脑清醒量力而行。既然摘不快，那就慢慢摘吧，尽力就行。不是有句话叫“欲速则不达”吗？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　　
太阳越升越高，毫不吝啬的把它的热量倾洒在大地上，洒向每一个在花椒树地忙碌的身影，好像在向他们示威。我的额头上早浸满了细密的汗珠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上衣的衣领和后背也湿透了，黏糊糊的粘在身上忒不舒服。我咬着牙坚持着，不得不说，干这个活儿真是件苦差事啊！一滴汗珠流进眼里，不经意间用手一擦，整个眼睛一下子充塞了酸涩的感觉，顿觉眼前雾蒙蒙的一片，使劲儿眨巴眨巴眼睛，好一会儿酸涩的感觉才逐渐消失。 我向身边的人望望，他们都在专心地摘花椒。一只只手臂飞快地在枝杈间穿插迂回，灵巧的手指在阳光下翩然起舞，一串串深红的花椒被精准地投放在篮子里，看起来极具美感，他们似乎感觉不到太阳的毒辣和采摘的艰辛。
　　
忽听得身边的妻子“哎呀”一声，我急忙问:“怎么啦？”“没事儿，不小心被花椒刺扎了一下，”妻子一脸镇定地说。“快回去用针挑出来吧！”我说，“没事儿干这种活，手被扎是正常的，早就习惯了，回去再挑出来就是了。”说完，就继续采摘起来。听着这些话，我不由地沉思起来。
　　
我想起了之前不止一次帮助父母挑手刺的事，他们常年在地里干活。锨把、锄把、镢头把、枣刺、花椒刺，这些毛刺扎进手里，也没有影响他们干活，闲下来才会想起手里扎刺的事。有多少次我握住他们长满老茧的手，用我细嫩…光滑而微微颤抖的手，给他们的手指、手掌做“外科手术”。闪亮的针尖刺进去，殷红的鲜血渗出来，我的心不仅微微抽紧，而他们却镇定自若谈笑风生。
　　
是了，他们长年在地里耕作，风吹日晒是他们生活的常态。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劳作，在这样的天气在地里摘花椒，对他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。而我呢，常年脱离农业劳动，只是在假期偶尔到地里干一会儿，因为不适应自然会感觉到很累，有点受不了。我为自己之前有想逃避农业劳动的想法而羞愧，也为自己顶不住暑日下的劳作而自惭，我常常自诩自己是农村人，我的根儿在农村，自认为对所有田间劳作的家伙什了若指掌。决不是什么四体不勤，五谷不分的书呆子，可现在我不敢这样说了。
　　
我的父母今年已经70多岁了，二老的身体并不好，可仍然在家里闲不住，一年四季不是在庄稼地就是在菜园里忙碌，晴天一身土，雨天一身泥。用他们的话来说：只要能干动，就不会坐这儿等着让你们养老。看一想他们的干劲儿，再对照自己，一年不知道能去庄稼地几次，还没干多大时候就觉得苦，觉得累，顶不住活，哎！真是太没出息了。
　　
听妻子说，邻居三婶干活那才叫一个厉害，早上天还没有大亮就下地摘花椒去了，一直干到中午12点才下工。有时早上去顺便带上水和馒头，干到中午稍作休息，紧接着一下干到天快黑才回来，一天能摘下25公斤花椒，一个人快抵得上两三个人干的活儿了。我心里暗挑大拇指，这才是真正的庄稼人。不能吃苦耐劳，怕热怕晒，这能算庄稼人吗？
　　
曾几何时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逃离农村，逃离祖祖辈辈世代居住的地方，成为在异乡漂泊的无根浮萍，他们开始厌弃农村生活，厌弃农业劳动，追求大城市的灯红酒绿，甚至是不劳而获的生活。好逸恶劳取代了吃苦耐劳。尔虞我诈替代了诚实守信，有的人甚至为了追求一夜暴富，铤而走险。也有人为之上当受骗血本无归。成为迷途的羔羊。失群的孤雁。事实证明，丢弃吃苦耐劳的精神，丢弃农村人坚韧与顽强的意志，个人就会成为无源之水，无本之木。
　　
而我身体内这样的血液已少之又少，是到了要认真补充的时候了，同时在参与这样的农业劳动时， 会产生一种异样的亲切感，那种与土地贴近就像来到母亲身边亲切感。更重要的是劳动的过程中，心与心的距离也更为贴近，亲情也因共同劳动也更为紧密与醇厚。
　　
而我正在享受这样的美好时光，不是吗？
　　
我凝望着面前的一排排花椒树。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下来，向父辈们学习，向身边的乡亲们学习，学习他们不辞辛劳的精神，面对困难永不退缩，始终勇往之前的精神，不管生活怎样的艰难，都要保持积极乐观阳光向上的精神。感受这弥足珍贵的与家人共同经历的劳动过程。
　　
在烈日的炙烤下，我再一次伸出自己略显僵硬的手臂向前探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