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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东篱】一条河去了哪里(散文)


  
“一条大河波浪宽,风吹稻花香两岸。”这首歌几乎人人会唱。词作家乔羽在谈到写词时为什么不用长江和黄河,而是用了“一条大河”,他的考虑颇具深意,是想到每个人家门前都可能有一条河,更容易引起情感的共鸣。
  
我的家乡,门前没河,但村的西北角,有一条河,五六步宽,是条小河。一到暑期,我就去那里玩水,正是雨季,水又深又急。几次我和小伙伴下去,水都没到了下颌,水流冲得脚底站不稳,如果不拉住河边的蒿草,人就会被冲倒,发生意外。这条河,叫高粱河,典故太浅,源于河两岸年年都种着成片的红高粱。这些高梁,大部分是卖给镇上的白酒厂酿酒的,父亲就在那个厂里做过几年厂长。我在河里呛过几次水,也没好好尝尝,这河里流的是不是高粱酒,否则,为什么有几次,我一望这河水,头就晕。
  
2006年回乡的时候,我和老舅家的表弟一起爬上了村后的大头山,站在山顶向四周望去,漫野是一望无际的碧绿,那条高粱河就匍匐在这片碧绿之中。听表弟说,这河还在,水时深时浅,听罢,胸中掠过一丝惆怅。我知道,那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河了。没人能告诉我,童年的河去了哪里,也许,它比我更早离开了故乡。
  
去年搬进新居后,才注意到,小区西边,有条大河,每天静静地流过。
  
是一条人工河,宽近百米,北接黄浦江,奔走20多公里后,向南直通杭州湾。这条河有个富贵的名字——金汇港,如果要解读,不需赘言,只需将前两个字颠倒下,就意义明了,汇金港,汇聚着当地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。
  
白天,如果风似有似无,河面就像一块块平铺的茶色玻璃,镶嵌在那里,纹丝不动。夜晚,站在我家阳台望出去,两岸的太阳能路灯渐次亮起,把疲惫的河流带入幽深的梦境。等走近一看,令我乍舌,灯光似带,倒映水中,如同金条淬火,水面如沸,金光灼灼。
  
河岸相对笔直,偶尔优雅地弯几道弯,形成港湾,用来种蒲草、水葱、芦苇等。冬季时,水瘦,一片片水草收割后,露出了它们齐刷刷的根,常有白鹭落在这里觅食,沙哑的叫声,拉伸着河的筋骨。春天来了,水草繁盛,一日胜过一日,几天工夫,它们就长高了,像长睫毛,让一河春水含情脉脉。
  
茶余饭后,我只要出了小区的西门,就会不自觉地走上河岸步道。步道亲水,岸边规则摆放的三十公分高的方石柱,柱与柱之间用铁链牵挽着,是在提醒行人“小心落水”,象征性的。人天性亲水,最可信的“生命起源说”讲到,是水诞生了生命,况且,人体内70%是水,有“水缘关系”,所以,人这一点特征,不难理解。
  
步道外侧是沿河岸蜿蜒的绿化带,种着樱花树、乌桕树、石榴树、桂花树以及映山红、金鸡菊、幸运草、美人蕉等各种花卉。和绿化带接壤,延展开去是五十米宽的半马绿廊,长度正好可用来举行半程马拉松比赛。我的习惯是,沿河边步道走去,沿着半马绿廊返回,在河畔,描着一个运动场形状的圆,好像有意无意地在炫耀自己有一个圆满的人生。这样想,是不是太肤浅了?不过,人在画中行,走上个几公里,不觉得累。
  

  

  
每次,从我家出来不远,沿着河边的亲水步道由北向南走,总要穿过一座桥。
  
这座桥,我苦于没查到准确的名字,姑且称之为彩虹桥。这座桥在拱起的中间部分,是两个倾斜展开的弧型悬梁,悬梁下,是供行人步行的通道,铺着厚实的木板。桥下,岸边设置了半人多高的护栏,将桥头下的空间隔离成了一块相对独立的场地,被我命名为“水上音乐吧”。
  
一个广场舞舞蹈队是这里的主角。桥下自然条件好,既遮风挡雨又能避开烈日。从此,她们的舞姿不仅仅是铿锵,还有河水的韵律在身上流淌,伴着美妙的音乐,四肢收放自如,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。最引人注目的是,队伍里有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士,站在最后一排,他跳得非常投入。
  
当卡车驶上驶下时,桥端与道路的衔接处都会发出“轰隆”之声,间隔时间不等,像一声滚雷,被当作一种特殊的伴奏。正因为如此,她们跳得就更加起劲。广场舞已列入全运会比赛项目,她们有理由感到骄傲,看她们跳起来时,气势如水,浩浩荡荡。
  
你方跳罢我登场。广场舞散去,一对老年夫妻准时现身,他们凭着一只话筒、一个音箱,就宣告“演出”开始。男的站在一边欣赏,有时帮着调调麦克风的方位,女的拿捏各种造型陶醉地唱着,我侧耳辨别,听到她唱的一句沪剧: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,似一朵轻云刚出岫。”这令我想起刚刚看完的一百二十回《红楼梦》中的情景,她唱了一遍又一遍,是否就想诉说,林妹妹短暂的一生,曾经泪流成河。
  
双休日,这里还经常出现一支锣鼓队。一面圆桶型的架子鼓、两个镲、两面锣、一个鼓板,队员是中青年组合,据说他们来自附近的一个村子。他们欢快的节奏仿佛是在催促河水似的。理论上讲,这锣鼓队缺少一只唢呐,如果有一只唢呐吹响,唢呐声感染了河水,河水流得就会更加柔情百转。
  
有一晚,我被这桥的美艳惊呆了。两翼的悬梁上,嵌有LED屏幕,灯光变幻出五彩缤纷的图案。彩虹桥,难道要羽化成蝶,两道彩虹,仿佛变成翅膀扇动起来。据文献记载,为解决老河道弯曲、不通畅,船只航行依赖潮涨潮落,撞船、翻船事故时有发生的局面,从1976年2月起的四年多时间,依靠当地十五万群众,手挖肩扛,夜以继日,才建成了这条崭新的通江达海的黄金水道。彩灯闪耀中,我看见一个人间神话慢慢浮出水面。
  
一直用手机拍这座桥,但拍桥容易拍好难,到现在也遴选不出一张满意的照片。这桥,下方是跨幅巨大的拱形涵洞,和倒影正好合成一只明眸,水流日夜,频送清波。我一直想等到,有那么一个人,可以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少女,也可以是一位皓首白眉的老者,扶着桥栏远眺,这样,拍下的照片就完美了。可是,我还需要等下去。
  
我曾走过桥,到河对岸去。在桥上,我看到水流到桥下时,似乎变得迟缓了,犹疑了,因为桥,河水又平添一份牵念。
  

  

  
记得刚到上海时,我们住在一个小镇的乡办厂里。筑巢引凤,为引进我们,厂里将一个闲置车间改成临时住房,我家住在二楼,和厂里总工程师为邻。这栋二层楼房,靠近一条河港。
  
那时,儿子才一岁多,他总闹着出去,我就经常抱着他,站在阳台上,看河里的驳船,来来往往。这些驳船,来自江浙皖地区,上面多半装着小山一样的砂石。那种突突的声音,像极了老家那种手扶拖拉机的轰鸣,连续的“砰砰砰”,性格冲动。我多次看到,驳船驶过后,水面上漂浮着一片五颜六色的油渍,阳光下,宛若盛开的几朵睡莲。
  
当时,我正是三十岁的年纪,已经到了而立之年,但觉自己还漂浮不定。从北到南,从局机关、到国企、再到乡镇企业,辗转腾挪,毫无章法,同学说我瞎折腾。入沪后,思乡之情越来越浓,都说年轻人适应快,我却适得其反。环境不适应,饮食不习惯,不安心工作。一颗躁动的心,什么时候能磨砺成锚,让自己稳稳地靠岸。看着缓缓流去的河水,我对未来仍旧迷茫,如同看河,仿佛所有的河都流向了天边,没有一条河,我能看到尽头。青春就像一条河,汩汩流淌,我的理想信念,会不会像骨质那样随着年龄递增悄悄流失。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,我幸运的生活在和平年代,我只流汗。一晃几十年过去,我努力打拼,辛苦付出,我的汗水是否都流成了河。那是一条无畏的河,以平静深埋苦难,以漩涡绽放笑靥。
  
村里的河,小镇的河,青春的河,一定是连着我身边这条河,仿佛,河流到哪里,我就走到哪里,仿佛,我走到哪里,河就流到哪里。河是我,我是河。
  
此刻,我望着河里的驳船,如同望着从前,船上堆积的砂石和以前看见的有什么不同吗?船上是否装了我的往事,不然,怎么那么沉重,吃水线变得很深。我最喜欢船头随意摆放的几盆花花草草,它们装饰了船工的日子,那些随意栽植的小葱和韭菜,更是在河风中微微拂动,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了滋味。水上人家,不怕水深,只怕风急浪高。舵手时刻盯着前方,他的心里装着一条河。站在船舱外的人,救生服的橙黄色很显眼,她不时地瞭望两岸,像在浏览驳船翻开的一本大书,书中风光旖旎,令她应接不暇。有时,我会莫名的激动,突然向这些驳船挥挥手,无人回应,一点都不尴尬,我就当为自己送别。
  
从前,我只注意到,公路上车辆行驶要讲究交通规则,其实,船在水上也是一样,它们也要看航标行驶,自然,也就需要维护秩序。当一艘水警船驶过,尽管船体不大,它强悍的螺旋桨却仿佛能搅动一河缥碧,水面立刻变成一幅水中打开的巨幅画扇,一波一波潮水纷涌而至,拍打着河岸。待水警船驶过,水面摇晃片刻就恢复沉寂。人要怎样修炼,才能到达这样的境界,面对利船撕开的伤口,转瞬间就能自愈。
  
我经常看到这一幕发生,河一定是在流动中修复疼痛的,看河,就很容易理解那句经典的中医术语:通则不痛。
  

  

  
有几次,沿着河边散步,总是遇见一个中年男子,坐在步道旁的长椅上,低着头,在看手机,眉头一皱一皱的,发际线,像蒸腾的河水,在烈日下向后退去。旁边,一个双肩包塞得鼓囊囊的,立在一旁,随时准备跟着他出发一样。
  
为什么总看见他?为什么总是他?这让我想起一则故事:一个男人下岗,找了很久工作都没成功,他每天朝九晚五,一边投寄简历,一边到公园等候。而他不愿意叫家人担心,跟家里人讲,自己已在一家公司上班。这不是电视剧,是一个真实的画面,当然,后来他的“谎言”被“揭穿”了。我眼中这个男人,是否就是从这故事里走出来的。他有时抬头看看河面,然后,用手指点着屏幕,他在用微信给河发自己的心事吗?生活从来不会一帆风顺,他把心事全都交给河水濯洗,心情是否会变得清澈些。
  
河边还有一道永恒的风景,有很多人在钓鱼。无论寒暑,守在河边,他们用一根鱼竿,支撑起一片自己的天空。他们喜欢河边淡淡的鱼腥味,不为钓到姜太公一腔的谋略,也不为钓到柳宗元的一片寒江雪。他们似乎有的是时间,到来之后,熟练地打开折叠椅,定定神,坐坐稳,和一条河对峙。鱼儿是河的心跳,只要河不交出自己的内心,他们就不会罢休。意外的是,他们钓鱼的目的或许不是为了鱼,我有时故意到他们的鱼篓里看看,很少看见他们的鱼篓里有鱼,或者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条鱼。也可能,快乐就在期待中,期待鱼漂的每一次抖动,享受中奖的感觉。如果钓到的鱼太多,钓鱼,就失去了乐趣。
  
每个人都知道,每条鱼都知道,这个钓鱼的游戏流传几千年了,人和鱼都自觉遵循一条规则——愿者上钩。有时,一天下来,毫无收获,但他们依旧坚持每天把问号般的鱼钩投进水中。都说嗜钓者是在逃避这个世界,不知道一条河的深度,能否回答他们心中所有的疑问。
  
我每每异想天开,天下河流相连,是一条水的互联网,我在这里扔一块石子,有如点击鼠标,家乡那边的河里,会不会像按门铃,响起一声清脆的“叮咚”,会不会跳起一条鲤鱼?“青山遮不住”,流水总是要带走时光。落日时分,我特别喜欢到河边站站,看看,那氛围,特别使人怀旧,感喟时间无情。那一刻,我险些成为诗人,心上刻满水痕,恰似一行行诗句,但张开口,说出的竟还是孔子2500多年前惊世骇俗的一叹:“逝者如斯夫。”
  
河每天都是新的,“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”。我时常在河畔跑步,一边锻炼身体,以求像河一样活得更久,一边追逐着流水,想看看一条河究竟去了哪里。但我体力不支,跑不快,也跑不远,跑着跑着就老了。停下来,想掬一捧河水,甚至想到河水中沐浴,洗去浑身的汗渍,洗去苍老,让洗掉的皱纹,变成一河涟漪,在太阳照耀下,波光粼粼,闪烁生命的静美。
  
光阴就像一条河,奔腾不息。它会去哪里呢,它去了哪里呢,它也许去了大海,它一定是去了大海。前些年,我四处游走,在“天涯海角”,在鼓浪屿,我曾不止一次看到,一朵朵浪花昂首挺胸,奋力跃起,最后仆倒在沙滩上,粉碎,消失,一如那些想要回头的岁月。在我漫长的人生中,胸中永远有这样一片浩瀚的大海,日夜喧腾,汹涌不止。
  
一条河去了哪里,我将去向哪里?这些观察和思考,有着怎样的意义呢?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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