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宁静·涵】夕阳下的倩影（散文）

时值初秋，这天下午四五点钟，劳动公园里一天最安静的时候。在夕阳的余辉里，一对被斜阳拉得长长的倩影，渐行渐远的。
　　
倘佯在公园里每一处景点的人群，这个时候几乎散尽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处人堆儿，散落在偌大的公园里，格外冷清。天空很净，远远斜挂西方的太阳，周围被一层层淡红色的薄纱轻轻围绕着。太阳柔和的光线照射在公园中心微微平静的湖面上，波光粼粼，恰似天上银河里的繁星笑着、挤着眨眼睛，又像温柔少女的含羞脸庞，不由得令人想起“半江瑟瑟半江红”的诗句所描述意境。微风轻拂岸边垂柳，湖岸的水面上便有一排婀娜腰身轻舞，引得悠哉悠哉的鱼群悄无声息，挨挨挤挤，排着蜿蜒的队形，争先恐后地细细观瞧，更有几声啁啾的鸟鸣，似是在喝彩、助兴。
　　
湖的西岸边，有四五个衣着整洁的年轻人或立或蹲，或前或后，正在为一对新婚燕尔拍影留念。距其不远处的一块平坦草地上，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，有一脚无一脚地踢着一个皮球。
　　
湖边东岸的一排长椅上，紧紧相挨，静静坐着一对老年夫妇，默默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。凉爽的轻风阵阵吹过，微微颤动着两个人鬓角的银丝，幸福的微笑洋溢在两张满面红光的脸上。
　　
“看见年轻人结婚，我就想起我们结婚时，你连婚妙都没穿过，我用一辆自行车就把你接到了我家。”男人表情凝重地望着对岸，轻轻地说。
　　
“其实也没什么，那时候的人们结婚不都是那样的吗？”女人淡淡地说，伸手慢慢地握住了男人的手。
　　
“你那时真美！当时追求你的人那么多，你怎么就选择了我呢？”
　　
“你那时不是也特别帅气吗，你当时的才气横溢，吸引了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！你向我求婚的那一刻，你不知我心里有多美！你不知周围有多少人羡慕、嫉妒我！”女人美美地说，腮边泛起了微微红晕，深情地望了男人一眼。
　　
“是啊，时间真快，一眨眼儿四十多年过去了！对了，明年三月不正是咱们结婚整整四十年吗，我们也学学那些赶时髦的人们，补一个婚纱照吧！”
　　
“行！那我们就去杭州西湖吧，叫老穆给咱们拍，他可是专业摄影师呀！”
　　
“我要给你买一套最漂亮的婚纱！我要挽着你的腰身，一步一步走过苏堤、白堤；我要在断桥上在众多人的面前亲吻你，让世人看看谁才是人间真正的幸福白娘子；我要…”
　　
女人急忙用手悟住了男人的嘴，红着脸，四下瞧了瞧，发现并没有人听见，也没有人在意他们，才柔声说：“别说了，你让我闭上眼睛，美美地慢慢地想像一下，就足够了！”
　　
女人说完，果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，把头轻轻地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，男人也轻轻地放低了身子，以便女人靠得更舒服些。两人都沉默了很久，似乎都在这无声无息想像着浪漫的情景，慢慢回味着四十多年前当初热恋时的甜蜜时光，仿佛那一刻一直就在身边，永远也没有离开。稍倾，俩人几乎同时转头望了望对方，相视而微笑，又都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湖面。
　　
“想一想，结婚后的十几年里，我们总共呆在一起的日子，屈指可数，那时真是苦了你了！”沉默片刻后，男人用手臂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，缓缓地说。
　　
“你是党员，又是技术骨干，在保密单位搞科研，时间当然金贵。我在山区支教，交通也不像现在这样方便。一年里啊，也就只能见一两次面，每次呆在一起的时间，满打满算也都没有超过三天的。可那时并没有感觉有多么酸苦，每天忙忙碌碌的，精神头儿十足，心里也份外充实。只是每次和你见面，总觉得时间太无情，呆在一起时，眨眼就过去；没有呆在一起时，它却慢慢腾腾！”
　　
“这回好了，我们都退休了，我终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天天陪着你了。”男人伸出手臂，搂了搂女人的身体。
　　
“嗯，我现在也心安理得了！想一想，其实也是蛮值得的。你主持过国家重点科研项目，连国家领导人都接见了你；我把那么多的山区孩子送出大山，成了各行各业的栋梁，国家又给了我那么多的荣誉，少一些花前月下，又算得了什么。我们没有虚度岁月！这样，我今天才能坦然地和你坐在这里，享受这美妙的时光！”女人说着，男人心里感到暖暖的。
　　
湖对岸那对年轻夫妇拾起皮球，一人一手牵着小孩慢慢地远走了，穿礼服拍婚纱的似乎还没有退意。
　　
“今天上午，我和孩子们视频时，你在楼下和老李头下棋呢，我就没喊你。老大的科研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，眼下正是攻关阶段，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回来；大孙子的中学篮球比赛到了决赛阶段，前天他们队又赢了一场；老二又去德国谈项目了，临走前给你寄回一副水晶石老花镜；老闺女的博士论文答辩通过了，她留校了……”
　　
男人静静地听，女人慢慢地说；男人不住地点头，女人微微地笑。幸福就像眼前这洒满湖面的阳光，充盈而温暖。
　　
“是啊！孩子们大了，有他们自己的事情需要做，也用不着我们再为他们操心了，我们也该好好地享受我们的二人生活喽！”男人伸了伸腰，略有感慨地说。
　　
“上午我又嘱咐了孩子们几句：叫他们都要安心工作，不要惦念咱俩。咱俩也得争气，把身体保养得棒棒的，心情舒舒畅畅的。只要我俩安康，既是我们的福份，也是对孩子的工作支持，也是对得起他们的孝心，说大了，也是为国家做贡献。对不对？——对了，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件事儿，这个礼拜天社区有一个环保宣传的公益讲座，组委会邀请我去讲课，你如果没有别的事儿，就陪我一起去呗？那样，我心里会更有底，会讲得更好，行吗？”女人忽然像年轻时那样，撒娇似的轻轻地摇了摇男人的胳膊。
　　
“你把那个‘吗’去掉行吗？从今儿起，我就是你的影子，你也是我的影子。咱们就叫别人看看，什么是真正的行影不离，如胶似漆！”
　　
女人偷偷地往旁边看了看，周围没有人，转头与男人四目相视，大笑了起来。
　　
不知不觉中，太阳已接近树尖。湖面暗下来，微风似乎停止，又静又平的湖面像一面墨绿的镜子，包容着广袤的暗色天空，映衬着淡红谈灰的晚霞，连同扶托着杨柳依依的倩影。
　　
女人柔声说：“我们回吧，吃完饭，《新闻联播》时间也到了。”
　　
“回吧。”男人轻声答应着，拉起了女人的一只手，慢慢起身。
　　
公园里的人似乎多起来了，也许是忙碌了一天工作的人们已经下班，到这儿片刻的休息；也许是早早吃过晚饭的人们到儿散步、聊天；也许是爱恋中的少男少女趁这儿夜色将来之际，寻一幽静之地，慢慢吐露心语。
　　
望着这一对老年夫妇相挽着，慢慢地沿着林荫小路向家里走去，不得不说李商隐的那句“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”有待商榷之隙，而那句改装版的“夕阳无限好，人间重晚晴”似乎更令人动情。